★★★《 我的孪生弟弟是MB 》(全) 作者: yipinsh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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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 2007-1-26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1)刑场1/4柱香的时间

    有种歹毒的惩罚

    叫做冷漠。

    我亲爱的你

    不要去作侩子手,好吗

    而你轻蔑的冷笑

    让我甘心地伸着脖子

    等你快刀如电听血喷出

    像风吹过的声音。

    水利局家属院的房子终于要真的收走了,我在市南关区租了一个荒废的小院子,暂时把欢欢安置在那里,然后收拾家里剩下的东西,将家具誊好,等着月芽来把它们拉回老家去。

    立东这小子的到来是我没想到的,当第二天的上午我正把爸妈卧室里的杯子打成卷时,防盗门外响起连绵不绝的敲门声。开始我还以为是水利局负责的工作人员来催收房子,等我气冲冲拉开门,看见立东站在外头,一脸坏笑地叫我:大书生!

    我就知道你在家!他说:前几天听玲子说她在凤鸣茶楼见到你了,你没和她打招呼就进去了,后来又急匆匆地走了。立东见我一脸迷茫,便补充一句:她现在在凤鸣弹古筝,挺挣钱的。

    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凤鸣二楼的木走廊上,是有那么两个女孩子在弹古筝,一个长头发睫毛蜷曲的,一个短头发目光很灵动的,短发的相必就是立东的女友玲子了,只是两年没有见面,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可能是当时心事太重的缘故。

    我说你们都拍拖两年了,够支时候的。立东嘿嘿笑了笑。

    我说你一会和我一块去趟南关区。他问干啥。我说我在南关租的房,现在欢欢一个人在那儿,恐怕还没吃上饭。

    立东一听欢欢,马上不嬉皮笑脸了:行,行!

    我知道立东一直喜欢欢欢,可立东从来不敢说。因为他是居民小区里出了名的痞子,尤其是初三退学到深圳那边打了半年工回来后,什么都没长进就脾气和流氓气长了,偷东西,打架,酗酒,小区里提起他没人不头疼,更谈不上谁会喜欢他。尤其是杜叔,曾亲手抓住他撬人家的自行车锁而给了他一顿好揍,他就更不敢提喜欢欢欢的事情了。

    可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因为他对我和亚宁特别的好。

    自从我和亚宁十岁时在堂兄羽林溺水身亡后,从农村老家转学到城里来,便和同住一个小区的立东熟识了,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他经常是仗着一身赘肉和人打架,抢了人家的钱然后带我和亚宁去吃烤羊肉串;若是收获不大,抢的钱仅仅够买一两串时,他就只吃一小疙瘩然后全部给我和亚宁,还振振有词说我够胖了不吃没关系,你俩要多吃才会长高长胖帮我打架抢更多的钱买更多的羊肉串。

    想想当时的我和亚宁真够没良心的,因为我俩纯粹是那种有福同享有难推给立东当的人。每当抢人家的钱不顺利,给人回报老师后,我和亚宁都从来不为立东说一句好话的,以至于有一回立东被罚站到教室后面听课一星期。每每放学他都要警告我和亚宁谁敢把他挨罚的事情告诉他母亲,他就再也不买羊肉串给他吃。说到这一点,我真的佩服立东是个少见的孝子,在外头他敢偷敢抢甚至敢杀人放火,可是只要回家他就从不大声说话,对他的寡妇母亲一百万个孝顺。可能他明白他母亲寡居这么多年靠摆地摊卖水果养活他不容易,才会这么尊重他的母亲。我和亚宁就是佩服他这一点,才和他做了十几年的铁哥们,他在我们心中应该和羽林,我的堂兄的地位差不多的。

    我把铺盖卷、衣服等日常用品打好包,找了辆拉座的三轮摩托,和立东一块往南关区而去。

    立东显然急于见到欢欢,一个劲催司机快点,惹得司机直喊老弟我这是摩托不是飞机!!

    刚租的房子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植着好些老枣树,在这个冬季看上去,枣树们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肆虐,虎视眈眈地与那四间老青砖瓦房对峙。

    通向小院的那条胡同太狭窄,三轮摩托也进不去,我和立东只好每人拎一大包衣物扁着身挤进去。

    打开门,屋子里没有动静,想必欢欢还在睡觉。昨晚我和欢欢就睡在这里,早起我为了回去收拾东西就把她反锁在院子里头,现在赶回来应该耽误不了她吃午饭。

    但是,当我跑到卧室一看,被窝已经空了,用手一摸,还热乎着,况且她的衣服都还在床脚上挂着,那么她会到哪里去了呢。难不成挖墙洞出去了?

    我喊一直等在客厅里的立东说快,每间房,从西头的客房到卧室再到厨房都找一找,快,欢欢不见了。立东立马撒开脚丫子跑去客房,转了一圈气喘吁吁回来两手一撇:没有。

    站在这间低矮潮湿的卧室里,我抬头看这青砖瓦房顶整齐排列的梁椽,像一支支清怨的曲子,令人急愁又肝肠剧断。我心里喊着欢欢的名字,自己快把头发都揪光了。立东拿手打我脑袋:干嘛干嘛,再揪就他妈的成西葫芦了。

    那是什么!立东猛地嚷一声,掀开床单,露出一只雪白而娇小的脚。

    欢欢!我想我快疯了,因为那一刻有种不详预感紧紧抓住我的心,使我疼得窒息。

    我这才慌乱地去拉那只脚,慢慢拖出一具哀艳的胴体。是欢欢。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乳房,一只手放在嘴边像是口渴的样子,乌青的嘴唇上沾满了白色和黄色的泡沫口水。我抱起她放在床上用被子裹进,只露出一张脸。理了理她的头发,泪水就无声流下来。

    立东已经转过身,他看了看欢欢的脸突然冲我吼:

    哭什么哭!快看看瞳仁散了没,没有就赶紧送医院啊!

    他见我只是怔怔地保住欢欢流泪,便抢过来一把将我甩开,我的脑袋在床沿重重摔了一下,发出“邦”的一声脆响。他丢下一句“废物”,就三下五除二给欢欢穿上内衣,然后连被子带人一同抱起来一路小跑出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房东留下的那座破旧的座钟,沙哑而缓慢地敲了十二下,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落。像迷失的心情。

    欢欢被送到第一人民医院,就是妈妈的好姐妹乔大夫工作的医院。

    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况且她服下安眠药还不太久,药劲还没有全上来。欢欢是脱险了,只是医生说现在她需要人照顾,像这种服药的多半是心里面有什么想不开,咱们能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心。

    我坐在病床边上握着欢欢的手,她睡着了。这两天我一直忙搬家,没有注意到欢欢竟然有这样的心理。她灌肠后的脸因剧痛而苍白扭曲,颧骨高高地挑着,一双眼窝深深陷下去,甚至起了眼袋。她比我刚回来时瘦多了。

    立东出去为欢欢办了住院手续后,回来端着一只大病号快餐杯,杯里面是大半杯热水,里面煨着一瓶奶:医生说让喝点奶,对胃有好处。他眼光下垂,只看着那杯奶,没敢看病床上的欢欢一眼。自立东把欢欢送到医院急救室后,就再没碰欢欢一下,只是坐在走廊的天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对门病号房里有一个病人,是个尿结石的中年男人,因碎石后石粒堵住了尿孔,便疼痛不堪,在病床上弓成一座桥撅着屁股抓着自己下部大喊大叫,整个走廊都是他的喊声。立东怕他的哭丧吵了欢欢,便二话不说走进去拎住他扯到走廊那头丢下,气得探望那人的亲属们一大群恨不能撕吃了他。

    立东个子不高,还有点胖,却十分有劲,抓起刚才那个起码有一百四五十斤的男人似乎并不费力气。好在他样子凶,一脸横肉,那些亲属也只是嚷嚷没敢怎么着,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岔子来。

    就在我要拉立东回来时,一个苗条的身影快步走过来,一巴掌兜在立东脸上:畜牲!

    立东一下给大急了,一把抓住那个女孩子的羽绒衣的前胸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我看了眼那个女孩子那张倔强而羞恼的脸,一下子想起来她是谁了,忙对立东说放开她快放开,立东狠狠地说你少管闲事他妈的敢打我!

    我扯他不开,便拎起墙角垃圾篓里一只空的输液瓶朝他胳膊上狠劲拍了一下,立东撒开手,那个女孩子便被摔在地上。立东疼得呲牙咧嘴,咬着牙冲我低低吼:你他妈吃错药了!

    我没理会不服气的立东,走到那个被打的女孩子面前:小雅,对不起。

    她正是彦辉的女友小雅,我们一起在我家举行过party的。小雅涨红了脸伸手要打我,手却停在半空没落下来,哇的一声就哭了:玉宁,我爸爸疼成那个样子,还被那个黑小子欺负,你说换成是你你好受吗?

    原来,被立东拉到走廊那头的尿结石的男人,是小雅的爸爸。想起小雅在我家晚会的那会儿六个人打面三的可爱和调皮,再看看现在这个又气又吓的脸色大变的丫头,让人真是有点内疚。

    我连连向小雅道歉,并解释我那哥们儿因为欢欢的病挺急躁的,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小雅抹了把脸问了句欢欢她怎么了。这时的小雅恢复了原来的可爱,一脸好奇:那天聚会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

    我说急病。就没有再解释。

    小雅忽然说雷子自从那天和欢欢一块作饭后,对欢欢挺上心的,我去喊他下来瞧瞧欢欢吧。

    我拦住小雅:雷子也在医院?

    是呀,小雅说:周扬刚动了一次心脏手术,雷子彦辉陈陈他们都在呢,就在楼上418室,我去叫他。我说不用了还是我去吧,我正想找他有点事情,你替我和我的哥们给你父亲道个歉。

    她哦了一声说,那我替你照看一下欢欢。立东在一旁忙说不用有我呢。小雅瞪了他一眼:我偏要看,你还就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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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

我想我走到楼上的418高级病房,不是因为雷子在那里,而是里面躺着的是我一直不敢面对的周扬。站在门口,我犹豫了一下,正当我准备推门时,听见里面有瓷器摔碎的声音伴随着周扬那虚弱而坚决的声音:

    雷子,你把这些花还给她去,谁要她自作多情地送东西来。

    一个口气带着浓厚的官腔的中年男子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扬扬,人家菲菲大老远跑过来看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要把东西退还给人家

    周扬的声音很坚决:就要退就要退,我就不喜欢玫瑰!里面那个男人只好连连说好了好了,退,退还不行吗,你别动气啦对身子不好,让雷子有空就去给退了还不成?唉,扬扬阿,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是周副!我敢肯定地认为!我脑海掠过一丝怒火!正当我准备折身而回,却听见周扬对雷子发脾气:你不是说玉宁答应我天天要来看我的吗,怎么一次都没有见他!

    我听见雷子的语气很支吾:那个,哦,他这几天忙着搬家,太忙么不是

    这时周副插了一嘴:雷子,你这是一什么朋友阿这么难请,比财神爷还较贵哪!看扬扬成天惦记着!

    周扬猛地提高了声音:还不都是你!

    我怎么了,周副疑惑不已。

    怎么不怪你啊,周扬说:他爸爸就是两年前被你逼死的张轩咳咳!

    里面除了周扬连一声至一声的咳嗽,在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寂静得像死亡来临。

    我正准备走开,忽然们被拉开,一个小护士托着一只盛带着血丝的纱布和剪刀的白瓷盘走出来,看见我尖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一声不响站在门口,吓了我一大跳!

    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里面的人都在看着我。雷子正蹲在地上一支一支捡满地凌乱的红玫瑰,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愣了一下。随即他站起来将玫瑰放在桌子上,朝我走过来:你来啦,扬扬刚才还提到你

    我说我不找周扬。雷子又愣了一下,眼中飘过一丝苦楚和哀求。而他却用最轻松最调侃的语气说:开什么玩笑阿你,你都说过了天天要来看扬扬的,现在不来看他难道还是看我啊!

    看着他的祈求的眼神,明白他要我帮他圆一个谎言,一个美丽的谎言。我不忍心看懂事的雷子再作难,当下径直走向周扬。周扬的脸上充溢了异样的欢悦,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玉宁,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真的,我猜到了,咳咳!

    我的余光瞥见一旁那个中年男人,默然地出去,具体样子没有看清楚。

    周扬兴奋地说,玉宁,我想抱抱你,可惜我胸口的刀口还没有好。我说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天天在一起,还有雷子,还有你。

    周扬很开心地纯纯地笑了。雷子脸上挂了几颗泪珠,像桌子上刚被拾起来的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小雅忽然跑进来喊:玉宁,欢欢醒了!雷子一愣:谁是欢欢?

    小雅生气地说就是那晚和你一起做饭的那个,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一句话没说完,雷子就说瞎说什么呀你!彦辉忙扯住她:你就别加乱了,没影的事情你怎么这么八卦!

    小雅说我觉得雷子的确挺喜欢她的呀!彦辉气得牙痒痒:你再胡扯我给你好看,雷子他喜欢的是雷子一惊,看着彦辉,彦辉意识到说错了话,就恨恨对小雅说:总之以后不要再胡说!

    那雷子喜欢谁啊!小雅没完没了地问,彦辉狠狠瞪她一眼,都不理她了。

    我惦记着欢欢,就和雷子小雅一起下去,彦辉和陈陈留下来照看周扬。

    欢欢在立东的照应下喝了点奶,精神好多了,她倚在雪白的墙上,一张瘦弱苍白的脸在凌乱的黑发中,显得和墙壁一样白。立东拘谨地搓手站在一边,脚下似没根似乱动弹,要多不自在就多不自在。

    看见我们进来,立东喊了句大书生,便没了抢救欢欢时的大哥大模样,乖乖地站在一边傻笑。在欢欢跟前,他这样的痞子竟然腼腆到不行。

    欢欢抱住我的胳膊撒娇,一个劲说亚宁哥哥咱回家吧,我不喜欢这里。除了立东皱了皱眉头,雷子和小雅似乎没什么反应。末了小雅傻乎乎地对雷子说,我觉得你和欢欢也没什么关系呀。

    本来就没有,雷子笑着说:都是你自己在瞎想。

    欢欢死活不要住院,我只好让立东去办出院手续。当立东还没有走出病房门时,小雅忙赶上去喊:你答应明天带我去打台球赔罪的,不许耍赖!

    立东头也不回:你还是回去照看你父亲是正经,他这会儿正疼得死去活来呢。

    刚陪欢欢到家,雷子就打我手机,说谢谢你给我台阶没有让我对扬扬食言。我问周扬怎么样了,他说今天状态出奇地好,刚吃了点果冻睡下来。

    我说那很好,刚挂了雷子的电话,苏菲的电话又打过来:

    玉哥哥,明天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我问怎么了,她只是说心情不好,想哭。我问你是不是今天去看男友不顺利?她恩了一声,说了句你一定要来,便寥落地挂了电话。莫名其妙。

    立东这会儿正被欢欢摆弄着,欢欢笑嘻嘻地用一支口红在他脸上乱画,他只是不反抗,温驯地任她折腾。等我接完了雷子和芳菲的电话,他才慢吞吞地说:玉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欢欢已经疯了!

    我心中一惊,点了点头。

    立东又问:欢欢是你的女人?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立东点了支烟,吐口烟雾问,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说算是,但她仅仅把我当成亚宁,她一直喜欢的是亚宁的你知道。不等我说完,立东就一拳打在我鼻子上,我尝到了自己鼻血的味道,咸咸的,腥腥的。

    扯球淡!他用最愤怒的口气骂我: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你你还糟蹋她,我,我他妈都想宰了你!

    欢欢迷茫地看着我们,她蹲在地上,拿着一支空的酸奶瓶。她看了看立东手指间明明灭灭的香烟,又看了看外头暮色沉沦的天空,笑嘻嘻地说:月芽,月芽!

    我感到很奇怪,今天是农历十三,那里来的月芽阿!看立东的烟头也不像月芽阿,充其量是颗星星罢了。

    欢欢看我们没反应,站起来,举着酸奶瓶笑嘻嘻地唱一支很老的儿歌:

    月芽光光,小孩慌慌;没有奶吃,米缸梆梆

    她似乎有意一步一步把我往什么思路上引。听着她的儿歌,我仿佛看见了月亮,婴儿,母亲,乡村以及更多忽然一道亮光闪过脑海:月芽!月芽!今天是正月十三,我和大婶约定好的让月芽来城里找我的日子。

    看着昏暗的屋子里的那台座钟显示的已经是晚上六点,我跳起来对立东说:

    你陪欢欢一下,我得赶紧回水利局一趟!

    我几乎是飞一般不顾立东的喊叫冲出了院门,向狭窄的胡同一头扎去。
taiwan | 2007-1-26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1)淡蓝

    你说你最喜欢那种淡蓝

    你说那是记忆的颜色,像我们的约定

    当炫暗的风拂过漫的春夜

    我们用疲惫来祭奠拥抱的曾经

    你的髑髅纹身是那种淡蓝

    虚无缥缈得如一枚生死契章

    当我在昨天回眸

    看见你刺青里的绝望的弥漫的哀伤

    小红拉着我快步向珠宝城中央的旋转舞台走去。

    一台漆黑的三角钢琴立在台上,天花板知打下一柱柔柔的白光,照在弹琴的女子身上,手上。钢琴女子穿着一条及地无袖的白绸裙,做工异常精细。她更引人注目的是佩戴着的金伯利三件套,钻石璀璨的光芒和悠扬的琴声,给人一种华丽的享受。她正弹奏着德彪西的《棕麻色头发的女孩》,让人觉得她就是乐曲中那个典雅高贵的女孩子。

    围观的人频频微笑,点头,暗暗赞许。

    钢琴女子一抬头,看见小红。小红俏皮地向她竖了竖大拇指,她点头笑了笑。

    就在她和小红点头微笑的那一刻,我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子修长的眉毛和舒淇一样性感的嘴唇……是若瑄,那个在北影夜校导演班给我留下印象很深的女人。但是,我怎么也把那个说脏话、烟不离手的若瑄和眼前这个高贵脱俗的钢琴女子挂上钩,我宁愿我看错了人,因为我不想印象中那个风尘模样的女人玷污了眼前的可人儿。

    一曲既终,钢琴女子走下台朝小红而来,满眼叫都是清纯的微笑。不知道她和小红说了句什么,小红对我说了句等我,便随她有说有笑地进了大厅的里门。不一会儿,小红自己出来,她胸口别着一枚蛇形的别针。她径直向钢琴走去,一名保安匆匆赶上去,小红指了指胸口的别针,保安便陪着笑退下了。

    看来,小红要弹一曲了。

    果不其然,小红先打开十指熟悉一下指法,然后叮叮咚咚弹了一曲人尽祥知的钢琴小品《致爱丽丝》。稍懂音乐的人都知道,越是大家都会的曲子越弹,因为你哪怕有一点点瑕疵别人都可以听出来。可是小红似乎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微闭着眼,心平气和地弹着。我注意到,小红的十指指甲修剪得极短,看得出是一双常弹琴的手。

    当她弹完贝多芬的这首曲子,周围并没有掌声,哪怕一个也没有,这并不是说她弹得不好,而是在这群颇有修养的人士中,那些微笑的赞许也许已经是最高的赞扬。

    小红一曲弹得的已,便当仁不让地又弹一曲《土耳其进行曲》。

    这时,那个钢琴女子在我旁边轻轻叫了一声:小处男!

    这一句,一下子把我印象中的若瑄和眼前的她有机统一起来。我转头看她,她衣服还是那件白绸的百褶裙,只是她已经褪去了三件套,倒平添了一份朴素和清艳。她的目光含着微笑看着台上的小红,口中却是和我说些和她外表不相称的话,若是单看她的表情和深色,你会以为她说的是句“你好”之类彬彬有礼的话,而不是一句小处男。

    倒会装的。我心说,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下来了!

    烟瘾发了,拉小红挡一阵子!她脸色平静地说,头也不扭一下,眼睛看着小红,眼角挂着清纯的微笑。

    怎么不去上课了最近,我和你龙哥挺想你呢!她依然只动嘴唇没有其他表情,让人觉得不是她在说话,而是有人在她后面放录音机。她那蒙娜丽莎般的深情压根没有变过。

    我说我接了部电影,没时间去了。

    她轻轻说了声小子挺能耐的哦,手机拿来。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将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有空联系吧,我和你龙哥的电话都存进去了,你丫长得跟万人迷似的,不让咱亲近亲近,咱心里可不平衡着呢——呵呵,玩笑了,不和你说了,小红这丫头今儿吃兴奋剂了似弹着么铿锵的曲子,再不拦她恐怕《斗牛士之歌》都要弹出来了。

    果然,《土耳其进行曲》激烈铿锵的旋律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这种旋律和大厅里柔和恬静的气氛极其不协调。小红可不管这些,将左手的和弦砸得足份足量。一曲弹完,若瑄马上上去,小红才不甘心地下了来。

    小红兴奋地挽住我的胳膊:玉宁哥,我弹得怎么样!

    我撇了撇嘴:好钢没有用到正刃上!人家好端端的气氛给你搞得斗牛场似。

    小红仰着红扑扑的脸:我高兴嘛!然后拉我往别处逛。没走多远,小红说回去,若瑄姐的工作牌还在我这里,忘记还她了。说着摘下胸口那枚蛇形别针跑过去,轻轻放在钢琴平滑的发音箱上,看上去像一块黑绸上嵌着的一粒晶莹的钻石。蓦然间我看见,若瑄正弹钢琴的右手雪白的手腕上,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刺青,极其哀艳动人,张扬着一种绝望的美丽。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逛了,因为家里面的事真的让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小红见我执意要回,便听话地说好吧。

    到家时,只有亚宁和大伟在,阿威和小玉出去了。亚宁睡着,而大伟瞧神色像在焦急地等什么,他一个劲地喝冷饮,喝得一会儿一趟卫生间,回来接着喝。

    我坐在亚宁身边看《那时花开》的剧本,小红打扫床前的垃圾。当她将床前那堆黑焦焦的东西扫进簸萁中时,我瞥见一块没有烧完的硬纸板,上面还套着黑泡沫塑料封皮,像亚宁的日记。我说等等,便伸手从垃圾中捡出那块硬纸板,大伟却夺过来说你干吗阿,脏死了。

    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大伟跳起来抢接:喂。

    我低头看了看这块纸板,确定是亚宁日记本的封皮。

    看来亚宁已经将日记烧掉了的,他是怕我看到什么东西,或者是他知道了我看到了他的一些东西。

    我看了眼亚宁,他似乎仍在梦中。稍一迟疑,小红已经将那块纸板从我手里取走丢到簸萁中,端着往厨房的垃圾桶去了。

    一整天没有阿威和小玉的影子,不知道他们上哪里去了。问亚宁和大伟,他们说一会儿就回来,可一直到黑他们也没有回来。

    晚上亚宁可以下床了,额上的红肿已经消褪不少,只是还是油亮鲜红的一片,十分刺眼:在那片红肿之上,一片指甲般大小的黑脓痂,便是那枚烟花烫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时,大伟在桌子下踩小红的脚,这一点我透过玻璃桌面看得很清楚。小红自从从珠宝城回来没有看见小玉,眉目间就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小红抬头看了看大伟,大伟似乎漫不经心地用餐巾纸擦嘴:

    想什么呢你,还不赶紧吃饭,你玉宁哥不是在你前头吗,况且,小玉姐又不会有什么事!

    我听得出来,他最后一句话才是话题的重点。小红显然这点比我更清楚,她听了大伟这番话更不安了,却似乎当着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在桌子下面踢大伟,大伟还是悠闲地夹菜吃饭,仿佛小红踢的不是他的腿。亚宁倒是不住地看我,却又不说话,心思也全不在吃饭上。

    这群古怪的人,分明他们闪烁的表情和话语中,藏着一个秘密,即使不是秘密,也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几个人正各怀心思地在餐桌上斗智斗力,门铃忽然大响。

    小红将筷一放,喊了句他们回来了,便急急忙忙跑出去开门。我们也跟出去,门大开,防盗门外并没有小玉和阿威的影子,只有一张娇美玲珑的脸。

    是苏一。

    小红问你找谁。苏一说威威和宁宁在家吗,我是威威的新的经纪人。

    我连忙起身答了声在,小红悻悻地拉门让她进来。

    苏一在沙发上坐了说:玉宁,我想给你说点这部戏的事。是这样的,剧组在剧情方面有所增删,诺,这是新剧本。还有,下周一准时要去河南林州采景并在那里拍一部份戏,希望在剩下的这几天里你和威威好好看看剧本,入入戏,再把改用的东西收拾停当。没事的话就到公司和其他演员对对台词,这几天可一直没有见你们的影子,田导都有意见了呀!

    苏一交待完了就要走时,才奇怪地问亚宁头上怎么了。亚宁口气轻狂地说是阿威整的,你早晚也会有。说得苏一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便不再理亚宁,下楼去了。

    亚宁说哥你怎么不送送苏一姐阿,苏一已经走到电梯里面,说,不用来,我司机在下面等着呢。说着,电梯门合上,指示灯一红一红地往一楼窜去。
taiwan | 2007-1-26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2)

 当夜小红和大伟都没有走,大伟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的MTV,到了天明才眯了一会儿;小红安排在客房,可她也没有睡,跑到阿威的卧室坐在电脑前面玩了大半夜的火拼俄罗斯。我几次从梦中醒来,听到的都是客厅内管理沙哑的欧美歌曲和隔壁清脆的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从亚宁的呼吸我可以判断他也没有好睡,因为入眠的人呼吸会长而且轻,即使吹到脸也只是微微的酥痒;而亚宁的呼吸特别浊重,这表明要么他是在做噩梦,要么没有睡着,而他的身子却又不僵硬,也没有出冷汗,显然不是在作噩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他压根没有入睡。

    看来,他们都有心事。

    我开了灯,柔柔的灯光下,亚宁的眼睛果然是睁着的,眉心一颗烟花烫,触目惊心。

    我问亚宁怎么了,亚宁眨了眨浓密而又修长的睫毛说,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好啊,你讲。

    亚宁想了想:还是不讲了!说着便把头拱到我怀里,像头刚出生的小猪。

    我笑了说,我怎么感觉你变得越来越怪了!

    亚宁笑着默认了。

    哥,亚宁把脸埋在我胸口,瓮声瓮气地问: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很幸福啊,我说:不过,总让人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总让人觉得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有点突然,也有点假!亚宁,咱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家里走出来的孩子,现在却一下子住上租金几十万的房子,吃的用的也是相当奢华,环城你你不感觉很奇怪吗?亚宁,我总感觉你在刻意给哥营造一种平和的气氛,我却可以感觉到这股平和下是一种不安的暗流

    得了得了,亚宁抬起头笑着说:说这么煽情,作诗啊你!别瞎想了,上天给你什么你就尽情享受什么好了,这叫做顺天道、得民心。

    他将那句话最后一个“心”字拖得极长,一股北京大爷的痞味。

    哥,亚宁静静地问: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情,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发现这句话,是亚宁第二次问我。

    我说那要看情况,比如

    我还没说完,亚宁已经把头埋在枕头里,像受伤的小兽:那还是可能了!

    我笑着揉他的脑壳:我是说,比如,除非你不让哥跟你。

    亚宁一咕噜爬起来,跪在床上说:不会的不会的,我这一辈子不要老婆也得要哥。

    我骂他一句傻子,搂着他靠在床头上,伸胳膊给他枕着:

    亚宁,说什么傻话,哥又不能给你当老婆——哎,对了,苏菲的电话号码上回我去天鹅饭店之前不是给你了吗,你有没有和她联系阿!她好像一直都在豫剧一团,挺有能耐的,作我弟媳妇我看着心里都舒坦。

    亚宁咬了咬嘴唇,眼神狡黠地说:你看着心里舒坦你倒是去追她啊,没见过你这种哥,明明自己也喜欢人家苏菲,却非要拱手让给我,你当我是收破烂的阿,我才不要呢。

    我明白,亚宁是极喜欢苏菲的,我敢打保票,据我所知,亚宁从小到大只喜欢过苏菲一个女孩子。不可否认,我也是极喜欢苏菲的,但我更不可否认的是,我更爱亚宁,为了亚宁,我可以放弃这场追逐。我觉得这点我有点像《书剑恩仇录》里面的陈家洛、苏菲像香香,但是亚宁死活不肯作乾隆,因为他虽然也喜欢苏菲,但他却不去竞争,甚至提都不提,并刻意回避一切关于苏菲的话题。我们谁都不肯享受自己的幸福,给对方失落,就这样直到我们互相推让中,苏菲对我们两个都极其失望了并作了别人的女友时,我才明白爱与被爱都是一段艰辛的旅程,一不当心便在路上拐了个弯,和你心爱的人擦肩而过,南辕北辙。

    显然,当时的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亚宁忽然好玩地说哥,我给你看件东西。说着,只穿了条粉白的三角裤跳下床去,到床头橱里翻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是我来北京之前,欢欢让我捎给亚宁的。

    你看看,亚宁忍俊不禁地说,像看来一个极其诙谐的校花一样。

    我正要去接,他却又收回去丢到桌子上:还是我告诉你得了,欢欢这小丫头竟然会看上我了,还要我等他考北影,呵呵!

    我也笑了,因为在我们心中,欢欢永远是那个跟屁虫似的小女孩,整天就会吵着要棒棒糖吃。这种清涩的恋爱憧憬不啻于一种类似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好了睡吧,我打了个呵欠:哥困了。

    第二天上午,小红和大伟都因为有事请回去了,小玉和阿威却还是没有和回来。整个上午,除了收水费的楼管上来一次,再没人按那个设置成了鸟叫声的门铃。

    亚宁因为及时用了大伟配制来的烧伤药,额上好得竟然差不多了,胃口也好了起来,躺在沙发里便大吃零食边看卓别林的一部老片,乐呵呵地一个劲傻笑。

    公司里打电话让我和阿威去对台词,因为阿威没有回来,我也懒得往那里跑。在家又闲极无聊,只好去看苏一送来的改动后的《那时花开》的剧本。剧情改动如下:文革动乱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被下放到河南林州某乡村当小学教师的知青韩向党考上首都某重点大学,而当他临走时,他在乡村认识的一个哥们苗卫红告诉他要和他一块走。韩向党似乎也有点不舍得苗卫红,便托自己老爸在市里面的干部关系将苗调到市里一家化肥厂,并和苗保持了长达八年的暧昧关系。韩父韩母都是为国家尽忠一辈子的老干部,人到暮年就像抱孙子,他们对眼见奔三十的儿子韩向党不愿意成亲的事情十分不解和着急。当他们知道了儿子和来自乡村的苗卫红的关系后,对苗展开行动。不久,苗在化肥厂因被诬蔑盗窃罪被开除,并遣回老家。两年后,在八九学潮中,已经成为讲师的韩向党在那场动乱中消失。这时,已经有了自己妻儿的苗卫红在老家他们一起洗过澡的红旗渠中沉水死亡,一双被水泡得腐烂的手,紧紧抓着十年来韩向党写给他的二百多封信

    说实话,我对这个改后的剧本极为不满,因为他将原剧本中韩向党和苗卫红的惺惺相惜的兄弟关系改成了同志关系,我不清楚编剧有意刻画这种同性关系是不是为了庸俗的商业利益,我觉得这部戏在某些细节上再刻意模仿以前亚宁推荐给我看的关锦鹏执导的《蓝宇》。

    我对正嘻嘻哈哈地看碟子的亚宁说这戏怎么给改成同性恋了,有这么先定演员再改剧情的么,简直在耍人呢!

    亚宁也有点出乎意料,把手中的汾煌雪梅往沙发上一丢,赤着脚跑过来:我看看。

    他翻了翻,却又耸了耸肩,一摊手:没办法,你都跟人家签了约了,人家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人家有这个权利;这很正常啊,你没听过王家卫拍电影都是边拍边想台词的吗?

    我把厚厚的一沓剧本丢到小玻璃几上:亚宁,说实话我演不了,我恶心那种边缘文化,你知道我是个很传统的人!

    亚宁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上来,小心翼翼地问:

    哥,你真的特别恶心那个,那个什么恋阿?!

    是同性恋!我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特别恶心!

    亚宁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有点栖惶,有点慌乱。

    你怎么了,我问。

    阿,没,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没什么,没什么。
taiwan | 2007-1-26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1)孩子们

    躺在静寂潮湿的二楼

    常常有一抹美丽的梦从碧绿的窗帘飘下

    像凤蝶一样在眉间舞弋:

    那群六七岁的孩子

    快乐地跑过阳光和林荫道

    在他们面前

    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田

    和他们雪白的牙齿

    都闪着天真的光芒

    当我意识到今天是月芽到我家的日子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冬天的六点天已经快要全黑了。将欢欢托付给立东后,我打了辆的,风风火火地赶回我们住的水利局的家属院。饶是用了最短的时间从南关区赶回来,也还是已经六点半,天全部黑下来了。

    家属院生锈的大门虚掩着,借着传达室的灯光,可一看见铁门上挂着的“外来民工及小贩禁止入内”的牌子在冬夜的风中打颤。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我推开大门,发出“支呀”一声。

    传达室的窗子里传出孙婆婆好事的声音:玉宁,玉宁你过来!

    怎么了,我将脸凑到窗玻璃上去,她的脸在窗子里因为我的哈气而模糊了。

    有人找你,孙婆婆生怕我听不见似大声喊:一女的,是个农村妞,在花坛那边坐一下午了。

    我一惊:月芽!

    我往花坛那边跑去,远远看见路灯下,破烂的水泥凉亭里,有一个黑黑的瘦小的身影在来回走动,似乎很冷的样子。我可以听见她便哈气便搓手的声音。

    月芽!我叫了一声。

    那个身影愣了愣,随即跑出凉亭,扑到我怀里:玉哥哥。

    我摸了摸她的脸,热乎乎的全是泪水。抱着她瑟瑟发抖的佝偻的身子,我嘴唇有点发抖,一阵阵的心疼袭击过来。

    对不起,月芽,对不起。我把她抱得更紧。

    她只是哽咽,把脸埋在我胸前,双肩颤斗得像对面家属楼上隐约闪动的灯光。

    回家吧,我说。

    她使劲点了点头,却又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凉亭里拎两个大包回来:这是娘让俺捎过来的晒干豆角和柿饼,说是恁城里这东西少,稀罕,让俺带点给你。

    回家吧,我说。我想此刻我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到楼上,想给月芽倒点开开水,却发现煤气灶没气了,只有暖瓶里还有点温吞水。

    倒了一杯给她暖手,递给她。当她伸手来接时,我看到她的那双修长却长满了冻疮了手,又粗糙又开裂,我没有见过那个样子的手。她的脸也是又红又皴,头发虽然是精心梳理过的,却又给吹得鬓发凌乱。

    月芽见我盯着她的手看,便连水也不接了,羞涩地将手又缩回去,一脸的不自在:天冷,孩子又屙又尿的,俺又不想让娘动手

    我仰起头,让快溢出来的泪水倒流回去。

    转了个身,摸出手机给联系好的“双手情”搬家公司打个电话,让明天一大早来辆中型货车,让他们将家里的家具给搬回老家去。

    挂了电话,想给月芽弄点吃的,可煤气灶没气,动不了火。

    我说月芽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吧,门口就有饭店的。

    月芽一直很拘谨,一个劲拒绝说俺不了,俺不,跟着玉哥哥出去俺怕丢玉哥哥的人。

    我怕勉强她反而伤了她的自尊,便说:你在家里等我,我下去给她买点吃的。你在里面把门锁好,不是玉哥哥回来谁叫门你都不要开门听见没。恩,对了,你想吃啥,水饺还是烩面。月芽说随便吧,俺不计较。

    下楼时正碰上居民区组成的治安巡逻队,问你干吗呢这是,都落黑了不许随便进出家属院你不知道啊!我说我是五楼张轩的儿子,出去买点吃的。

    一个一脸麻子的人提一充电瓶,将雪亮的灯光打到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嗬,是你小子,多会回来的?你没有听说这几天“铁锤杀人王”在市里头吗,都风声恁紧,你还随便往家领不三不四的人我说我没有。

    他却将手一挥截断我的话:还嘴硬,前几天三楼那家说你们深夜聚众喝酒,念及都是老街老坊咱没追究,可万一去你家的人在咱小区出了什么事情,你跑了干系咱爷们还跑不了呢

    我问你说完没,说完我还得去买饭。

    麻子脸将灯光往旁一打:哥几个,走嘞,其他地方转转去——自个出了什么事情别怪爷们没提醒。

    我到外头一大排档买了三屉小笼包子,热腾腾地跑回家才发现,月芽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又红又皴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爬满冻疮的手抱着亚宁小时候玩过的一只毛毛熊,像抱着她的孩子。

    我不忍心叫醒她,却又怕她在沙发上冻得感冒了,便轻轻抱她起来,放到爸妈的床上去,帮她盖好被子,无意间触到她的额头,非常烫手,看来是已经感冒了的。

    我不得不推醒她,从行李箱里找出平日准备的“白加黑”说月芽吃点药吧,你发烧了。

    月芽睁开眼,十分惊讶自个儿怎么从客厅跑到卧室的床上来的,她揉了揉眼,我说是玉哥哥抱你过来的,你刚才睡着了。她低头用温吞水吃药时,我看见她连腮都红透了。我说月芽你吃点东西就好好睡一觉吧,发发汗,明儿就好了,玉哥哥去收拾点东西。

    月芽说我不困我帮你收拾,我说不用了根本就没啥收拾的,玉哥哥只是随便看看,你睡吧,别明天感冒好不了,回去大婶要担心。

    月芽懂事地点点头,我替她关上灯出去。

    来到客厅,看着破旧黯淡的组合条几何石灰斑驳的天花板,以及上面悬挂的15瓦的小灯泡,心说这就是我长了二十年的家,爸妈用一生的心血营造的家,曾经我们四个人打麻将正好够一桌的,现在却就剩我一个人了。

    忽然心中一阵沉闷,像有一柄大锤重重锤了一下,疼得不能呼吸。

    我的泪,热热地流下来。

    终于要将最后的东西也收拾光了。因为马上就要离开,我想带走这里的一切的回忆,不要将我们的亲情留给陌生的他人。

    客厅里“迎客松”的中堂下面的组合条几上,摆着爸妈的遗照,爸爸鼻梁上架着他那副黑框眼镜,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妈妈则盘着贵妇人髻,轻蹙的眉角显示了她是一个美丽却坚强的女人,也是一个爱夫爱子的好妻子好母亲。我把他们的像框轻轻搬起来,用袖子擦擦玻璃上的灰尘,跑到自己的卧室,将像框用枕巾包了,放到皮箱中。

    客厅的电灯开关的线上,还悬着那只唐老鸭小塑料玩具。那是亚宁上初一时在校小卖铺花了两块钱摸奖时摸来的,他把它拴在开关线上,省去了妈妈进门老摸不到开关线的麻烦。我轻轻解它下来,放在手心,轻轻抚摸它褪了颜色的身子,抚摸它咧着大笑的嘴巴,心中酸酸的。环顾墙上,重重叠叠地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临墙的组合书柜上塞满了爸爸的整整一堵墙的书;书柜的顶端,是我和亚宁以及妈妈在市和省里的文艺赛事上赢得的大大小小的十七个奖杯。
taiwan | 2007-1-26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2)

 我走进我和亚宁的卧室,将客厅里难舍难断的东西关在门外。可刚进卧室,又陷进另一个与回忆纠纷的世界。这是我和亚宁的私人小窝,我对里面的每一个小的器物都了如指掌,可越清晰,心中越忧伤,因为这些不自觉地勾起我对亚宁的怀念。

    靠着床里面的墙上,贴着我和亚宁参加“第#届开封菊展招商洽谈会开幕式·黄河盘鼓擂知音”的巨幅剧照,被放大的照片上,领舞的是亚宁,他头上扎着一个英雄结,一件白小褂一条大红灯笼裤,甚是英武、神采飞扬。临着剧照,是亚宁喜欢的马龙·白兰度以及巩俐张丰毅张伯芝的画。桌子的玻璃板下,还压着我们上高三时的课程表和亚宁的北影录取通知书;桌子上放贴着一祯亚宁的艺术照,他赤脚穿着一条大红的七分裤,赤裸着的上身露出解释的胸肌和腹肌,他左腿支地,右腿从后面甩到头顶再顺势搭在肩上,两只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自信地近乎蔑视的笑——我还记得东方影楼的老板给吓了一大跳,他说就这身段能去拍武侠片了。

    如今,看着亚宁遗留的东西,想着那个开胯下腰开肩时从来不哭的男孩子,我的弟弟。我相信了写手郭敬明在小说里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世上最恨毒的词就是:

    物是人非!

    第二天,我看到静了音的手机上储存了十几个搬家公司的来电显示。我拨过去,那边挺生气似地说都十点半了你还搬不搬。我一看,乖,还真是,没想到我趴在桌子上竟然都能睡过头!心想,一向以拖时间著称的搬家公司还能有这么高效,真是奇迹。

    中午十二点半,大件的东西——包括一套组合家具,两对旧沙发,七八床被子,一台21英寸的旧彩电,一台缝纫机,一台旧洗衣机,一台旧冰箱以及厨具等全装到车上去了。甚至爸爸那上千册的藏书也给塞到两个大衣柜和洗衣机里让月芽带回老家去。

    搬运费带保险金共用去七百多块,我不知道如果把这些旧东西卖了能不能卖七百块钱,可这些东西是我记忆的载体,从次我没有家了,可我不能没有记忆。别说七百块,就是七千七万只要我有,我也会心甘情愿地掏。

    月芽要随车回去了,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况且还有个疯疯癫癫的欢欢要照顾,压根再顾不上她,便没有十分挽留她住下。只是告诉她回去再把我给她的“白加黑”吃几顿,把我买给她的冻疮膏常涂抹。她点头答应。

    我让她带走点钱,月芽死活不要,说:家里用不着钱,有吃的就行了,玉哥哥你在市里头处处要花钱的。我说那好吧,回到家你就不用再拼命洗衣服了,那个旧洗衣机好歹还能用。

    末了我说,月芽你千万不要跟我婶娘提亚宁的事儿。

    她蜷在驾驶室里重重点头,两眼泪汪汪的:

    嗯!

    送走月芽,坐在爸妈空荡荡的大床上。被褥已经揭去了,留下几张木板铺在上面,几张《汴梁晚报》都发了黄,是1997年的,香港回归的新闻还印在上面。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搬回老家去了,只剩下爸妈的衣橱,妈妈的古筝和两只大木箱子给我搬到了南关区新租的小院子里去。面对萧然的四壁,我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和这个家亲密接触了。

    当一个人连家都守不住时,才是真正的漂浮着,像空气中的一粒尘,悬在那里。我要守不住这个家里,就像一个鸟巢倾倒,未能展翅的小鸟儿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它的倾覆和消亡。顶多留下一抹记忆。

    在贪婪地看我最后的家,墙上斑驳的石灰和偶尔可见的油油的青苔,组成了一幅幅诡异斑斓的画,小时候,每逢周末爸爸去学校给他的研究生找资料、妈妈去局里加班的时候,我和亚宁就会满屋子打转,从灰迹斑驳的墙上找它们自己剥落的图案,有的地方像披着长袍的老巫婆,有的像海底精灵不过头大了点,有的地方则像极了妈妈坐着弹古筝的模样,不过那张古筝不太像,倒像一张渔网。就这样在满屋子的找寻和幼稚的评论中,我们悄悄长大,世界也在悄悄变化,直到有一天听杜叔说周副和爸爸的交战,直到亚宁含泪一个人去北京,直到我一个人背着爸妈去郑州打工,直到爸妈和亚宁都化为一捧灰,装在一个个的匣子里。

    家,终于分崩离析了。

    我的心在过去记忆的大喜大悲中飘荡,止也止不住的泪水,最后一次洒在这片潮湿的水泥地板上。人们常说中午是死者的灵魂出来游荡的时候,你要是为那个人流泪,他就会出来和你相见。我看了看窗外并不毒辣的冬日阳光,倒真的希望爸爸妈妈还有亚宁可以来和我相见,我们可以一起说话,谈心,打麻将

    想到爸爸妈妈,我忽然想起大年初一,在相国寺秋明的禅房里,空慧禅师告诉我的那个所谓的隐情所谓的秘密。那一刻,他坐在一团昏暗里,微弱的烛光在远处摇摆,门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飘,像旋转的灵魂。他脸上的肉在微微颤动,那双厚厚的嘴唇吐出一句令我发狂的话:

    “其实你们兄弟俩,并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我简直要疯了,从床上跳起来满屋子乱跑,我捂住耳朵,因为我不想听到任何诋毁我已经去世了的爸妈的话,可空慧的话语却在耳边挡也挡不住地回荡:

    “玉宁,我告诉你,其实我和你母亲乔慧乔施主,还有你杜叔叔在大学是同学,都读黄河工程学院水利系。当时乔施主是个才貌俱佳的女子,很招人仰慕,其中有两个人追求她最紧,就是老纳和你杜叔。当时,乔施主选择的是老纳,并且我们已经有了婚约,也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在大四的一个晚上,乔施主约我到图书馆西的竹林里说要喜事要告诉我,当时我答应去了,可因为忙着帮一个教授统计数据将这事给忘了。等我第二天早上从实验室回到我们在校外租的房子里,她却从床上起来狠狠甩给我一个耳光便走了。

    “再后来,她始终不理睬我,而且很快就嫁给别系的一个很普通的男孩子,他也没什么特长,只是浓眉大眼一幅很老实的样子。那就是你父亲张轩。我那时也年轻气盛,一气之下考到中原佛学院,便从此遁入空门。这些年来,老纳虽然身在空门,可说来惭愧,心里却一直思念着你们母子——事后我想了很久,那晚乔施主约我去竹林要和我说的应该是她有了身孕”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捂住耳朵喊了一句,头都快要爆炸了,我从卧室逃到客厅,可空慧的话却穿云裂石般在耳边飘,像不敢听却挡它不住进入耳朵的鬼故事:

    “从佛学院毕业后,老纳被分配到相国寺授经。当我知道杜施主和你母亲乔施主都留在我们上大学的这个城市里、投缘的是还同在一个单位时,我便动的嗔新,一心想托杜施主将你们兄弟带过来看看,哪怕一眼也就足够了。杜施主虽然有意成全去我,但他也知道你母亲貌似柔弱性子却刚,这事若是提出来只是徒增大家的尴尬罢了。直到前年你父亲因周副市长累命,你母亲又一病长逝,杜施主才答应由机会带你们来看我。如今虽然你兄弟亚宁已没,但我看见你也就知足了,了却了老纳的一片贪心俗念。罪过!罪过!

    “其实我更对秋明这孩子有愧,为了能让你兄弟到寺中来,我有意让你杜姨炫耀秋明的才能,想借他激起你们的好斗之心,能到寺里一聚。唉,老纳数十年来访不下这份痴心妄念,费尽心机,实在是愧对‘出家人’三个字!老纳如今心愿已了,又得与你一席长谈,到得今日,我方明白慧能祖师的‘灵镜亦非台’的奥妙境界,空明清澈,了无牵挂。”

    “我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滚阿,滚!”我更加捂紧耳朵,头已经给挤得霍霍生疼。我跑出房门,重重摔上门,跑下楼梯,抛出家属院,跑到阳光白花花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心中的压抑和脑海的幻听一下子就消失了,只剩一个空洞洞的脑壳。

    我想是因为我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呆太久了,才会在脑海里幻化出那样的发霉的幻觉,像作了一个长长的噩梦。看来,我需要阳光。

    抬起头,我想正午的太阳看,太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眯着眼看那闪亮亮的白光,好想这样一辈子,再不要回到那阴暗发霉的角落里受噩梦与幻听的束缚。哪怕我会在大街上流浪。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记忆是一道符咒,你想拼命抓住它时,它会放肆地笑着从你手指间溜掉,让你成为失忆的白痴;而一旦你想忘记它时,它却又会拼命地围绕着你打转,纠缠你的生活,让你堕入一个又一个记忆的圈圈里头去。

    我苦笑着告诉自己没能摆脱那些过去不想失去、现在又不想拥有的记忆。每有摆脱。因为又一件事将我和过去捆绑到一起。那是一个电话,我站在乱轰轰的大街上接到一个电话:“玉宁哥,你说今天要来看我的,两点半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是苏菲的声音。
taiwan | 2007-1-26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1)履风之人

    枪响后

    谁收回湛蓝的目光

    琥珀着一双瞳眸

    有风吹过,

    铁轨、马铃薯、火鸡和那个水中的希腊神话

    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亚宁见我由《那时花开》的新剧本说到同性恋,并用坚决的口气说恶心时,他脸色马上变了。好久没吭声。末了,他苦笑了笑说:

    哥,现实你怎么反对都可以,但目前这部电影你一点要演下去知道吗,这叫敬业!当初梁朝伟死活都不演这类片子,但是被王家卫拉到阿根廷后却投入地拍下了《春光乍泄》。哥,你也该明白,编剧和制片商的根本立足点是市场,为了商业利益他们有权利给你这个命题让你演。目前的电影市场,这类片子出一部火一部,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我说亚宁,我真的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我只是不想接这种戏。

    亚宁的脸色忽然极其哀伤,欲言又止,最终他偎到我身边来,又带着他在我面前惯有的撒娇说:

    哥,无论演什么角色,你都必须要接这部戏,因为像这样天上掉馅饼的机会简直是奇迹!哥,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万“北漂”,他们都是俊男靓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是他们没有机会,整天跟在制片公司屁股后面等着接戏,他们都一直在等。可是你却要白白丢掉这个机会,咱们要支付公司一大笔违约金不说,一旦这个机会你把我不好,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

    我看了看亚宁,十分明白他的话,但我心里就是接受不了这种边缘文化的东西。我说亚宁我还是不会去演,我马上给苏一和田导电话。

    亚宁急了,说,哥你最好不要冲动,演戏和现实不一码事儿你懂不懂啊!

    我看亚宁有点火了,我的火也上来:我不懂,我就是不懂,我门外汉好了吧!我是不懂,我没读过电影学院,没你文化高,行了吧!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放着为女儿戒毒牺牲掉的母亲不拍,放着为供养四个大学生到工地打工的六十岁的老父亲不拍,放着那么多感人的真情故事不拍,偏偏花巨资去拍那些低级下流的东西!我是不明白!

    亚宁似乎很想和我辩论一番,但最终他动了动唇说,算了。我想起自从我来北京,亚宁几次三番想对我说什么却都没说,还有,昨晚说要给我讲故事也没有讲,我记得很清楚。现在他又一幅欲说还休的样子,更勾起我的火气,我最受不了听半截话心里憋屈:

    你说阿,想说什么你倒是说阿!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好了省得掖掖藏藏的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

    亚宁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他眼睛中已闪烁了点点的泪光,我能从他满眼的泪水中看见我自己一幅剑拔弩张的凶相。

    他一声不响得走到一边,蜷在沙发里,两眼呆呆地看电视屏幕,泪水一晃一晃得挂在眼眶边沿。看他一幅无依无靠的模样,我心中一阵酸楚。

    走过去抱了抱他的肩:对不起亚宁,这不关你的事儿,哥不该冲你发火。

    亚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一般,惊得我手忙脚乱一个劲安慰臭臭不哭亚宁不哭弟弟不哭。

    亚宁越发哭个没完,委屈到不能行。直到哭累了,才将头依在我肩膀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油汪汪的,像两个刚洗过的红李子。他梦呓似地哽咽着说,哥,你还是接吧,真不行了到时候我替你。

    我拍了拍亚宁的头:傻孩子,哥不回让你去受那份罪的,哥既然接了就一个人担下来,只要能挣钱养活你,哥就是拍三级片也高兴。

    亚宁又怔怔哭起来,我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一大老爷们咋动不动就哭啊,你泪水咋那么不值钱。

    亚宁忽然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只在哥面前哭过,在其他人面前我从来不哭,不信你去问威哥!

    下午四点多,小玉和阿威才回来,俩人看上去都挺憔悴的,满脸疲惫。

    我见过小玉的这种憔悴。那时上回我在“夕阳农场”见小玉因为涛哥的事情去找韩局回来后的模样,今天又是这样。小玉到洗手间随便洗了把脸,阿威也冲了个凉换件背心,两人又回到客厅。

    亚宁打开两听饮料,切了个西瓜在桌子上。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是他那盯着小玉和阿威的焦灼的眼光显示他急于想知道他们带回来的信息。

    小玉看了看我,说:玉宁,下周一去安阳拍戏,我和小红,还有大伟都陪你们去好吗?

    我说当然好了,但是你们现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比如,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小玉啜了口饮料,又看着我说:小玉姐不会骗你,但是也不会告诉你,有些事情你以后会知道的,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只会影响你拍电影的情绪,懂吗?

    我知道他们是铁定的不会告诉我的了,便知趣地不问了。

    这是小玉的手机响了,他到落地窗那里接个电话,只听她说得了得了你就别干了,赶紧把手里的货都转出去,赔钱也要转出去,别让我整天跟着你提心吊胆的,回农场大不了我养你!

    阿威有点困,等小玉接完电话回来,他仰在沙发上似乎梦呓地说:没本事就别干,别连累一大帮人往里头栽。

    我没听明白阿威说的什么意思,只见小玉脸上微微有点愧色,她将手机重重地往沙发上一丢:这回他要是再不听我的,我非和他一刀两断,从此谁都不用招惹谁!

    阿威打了个呵欠说罢了罢了,婚都离了还往一块凑呢,你再多说几遍又有什么意思!说着起身回卧室睡觉去了。

    亚宁拉了拉小玉:小玉姐,阿威他只是忌恨上次的事情,说话重了点,你千万别在意,以后咱注意点就不会出事的了。

    小玉叹口气,仿佛一下子老的好多:宁宁,你涛哥也真不是个东西,我是很铁不成钢阿,上回连累白衣姐和毛毛你们进去受罪,姐真的很过意不去。

    亚宁笑着说这不是出来了吗,有没什么事,还提它干什么,咱有小玉姐罩着,宁宁心里踏实着呢!

    小玉苦笑着说这一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他再干了,他要是再拗,我就和他真的分了随便找个人嫁出去拉倒!

    亚宁打趣说你不是想嫁给我吧。小玉说哪能阿,要嫁也是嫁你哥,嫁你我不是找死吗,就威威那臭脾气她忽然不说了,看了看我,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声我困了,也起身回客房睡觉去了。

    他们的话我虽似懂非懂,但我不是傻子。我早看出来他们说的事情的端倪了,大致就是因为涛哥从事贩毒生意不慎,让缉毒处的把前去他饭店提货的白衣抓进去了,并且连和白衣一起的几个人也出事了。从以前在旋转餐厅小玉和涛哥的谈话的眼神和今天的话我可以推测出,那次和白衣一起被抓的就应该有亚宁,难怪那几天我打亚宁的手机是关机,而等小玉找过韩局后他却又马上冒了出来。

    我想有些事儿,已经很明了了。
taiwan | 2007-1-26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2)

 晚上,睡了一下午的阿威和小玉都爬起来,一块吃了晚饭后,亚宁陪小玉去楼下作头发,我和阿威在家里串台词。

    当我把新剧本给阿威看时,阿威一时也给吓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将剧本翻得哗啦哗啦响,边看边说不是说不涉及这方面的事情的么。

    他拨通了苏一的电话,我可以听见苏一在手机里的声音:这个我也不清楚,是编剧和田导的意思了。恩,你和威威知道,我也不希望有那样的情节,我宁愿是一部很无聊的肥皂剧也不想你去演那种戏,我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让你再过那种畸形的生活,你应该找一个爱你的女孩子去过一种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和现在的宁宁过那种我看见阿威忽然间把手机挂断了,他转头向我,淡淡地说:

    没选择了,导演的决定。

    没有其他的什么了吗?

    没有了,他神态异常平静地说。

    我说我拨一个电话和田导商量一下能不能删除一些赤裸的镜头。

    阿威忙说还是我来吧,说这抢先拨通了。

    我和奇怪阿威的手机接电话的声音怎么就那么大,我可以毫不费劲地将里面的人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威威阿,很好很好你们剧本掌握得怎么样了很好,按规矩稳妥你们应该到录音棚来串词的,但考虑床上戏你们在家里会比较有感觉,所以呢,呃呵呵哎,删它干嘛,那些可是大卖点呢,一个也不能少,对这是投资方的意思,就这么定了推什么推,你在这方面的事情我还不清楚啊,玉宁,玉宁怎么了,他和宁宁不是双胞胎嘛,你就当他是亚宁不就得了,不正合你心意田导正喋喋不休,阿威又一次忽然把电话挂断了。

    他看了看我:

    串台次吧。

    导演说了什么。我问。

    他停了停,说:田导说他相信我们能作好。

    等小玉和亚宁从理发城回来时,已经晚上十一点。

    亚宁忽然有个疯狂的提议,要带大家去白衣的“无忌流红”酒吧去玩。

    没人持反对票,似乎大家还没有一块儿狂欢过呢。当下几个人急忙忙去换衣服。

    阿威下身穿了条紧腿黑牛仔,上身一件夏威夷似的大碎花系角衫,无领那种,看上去花哨而且眩酷;亚宁穿了条青绿的纯棉七分裤,上身一件无袖挖肩吊带背心,有点女式化,而他穿着却给人一种健美中稍带柔媚的感觉,看上去清而不涩、媚而不妖;小玉就一套在身衣服,急得团团转,让小红连夜送衣服也来不及了。还是亚宁反应快,他翻出一件他的韩式纯棉男裙和阿威的露脐网袖衫,小玉穿上去,一下子把清纯的气息杀去,装饰成了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歌女似的,妖艳夺人。

    我说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妖艳的衣服啊,亚宁说你这就不要问了,还说哥你也要打扮一下,去酒吧那地方穿这么老土就没心思疯了。

    我说我这身小红给买的阿玛尼挺好的,不用换了。

    亚宁掂着我的衣角直咂嘴:女生送的名牌,多珍贵啊!可惜你到那个地方不亮眼不说,万一碰上哪个酒鬼给你往胸口吐两口,你倒是丢啊还是穿阿。

    我说你别恶心我了,我不去了。

    亚宁笑着说不行,今天就是要你高兴,你不去哪里行!最后好说歹说,我穿上了亚宁的一套白衣服,裤子掐腰掐得很厉害,将屁股兜得紧紧的,裤脚的膝盖处有带子勒收;上身一件极普通的舞蹈背心似的收缩棉的小玩意,上面挂满了亮晶晶的小金属片就,一条类似披巾的纱网从左肩过右肋,用一根亮闪闪的白绸带子系着。

    亚宁站在衣镜后看着说:哥,你真漂亮,穿什么都漂亮。

    小玉和阿威也挤进卧室来往衣镜这里凑,小玉装作很失望的样子:唉,我还以为你要给你哥穿那件露半截屁股的低臀裤呢,谁料到你现在的眼光竟然这么老土!

    阿威往镜子里看了看,又往我身后看了看:咱哥穿这身正合适,那些露脐装露背装什么的还真不合咱哥的身。小玉点头,默含赞许。

    无忌流红是个制造疯狂的大机器。

    这是小玉在来的路上,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无忌流红门口已经停满了车,小玉只得把她的白色夏利停在一家仍在营业的精品男装专卖店门前。我们下了车,正要进酒吧,一个打扮妖异的女导购从专卖店里出来,扯着花旦似的嗓子喊:谁的破车子停在人家门前还让不让作生意了!

    小玉马上转身过去,抬脚踢了踢车牌。

    女导购二愣地喊踢什么踢,不懂。

    小玉捏着坤包,扭着小蛮腰踩着小碎步款款上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老人家看不懂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识字,那我来教你。

    相必那个女导购因听了小玉话里带刺感觉不爽,她似乎生气的紧,长而且卷曲的睫毛一扑闪正要说什么,却被小玉一把抓住长发摔到台阶下面去,头正好碰在夏利的车牌上。

    杀人啦!女导购捂住满脸的血,尖着嗓子喊。

    马上从店里面奔出四五个差不多妖异的女导购:小雨,怎么了小雨!

    小玉背对着店门看着躺在地上的小雨,笑吟吟地捏着坤包站在台阶那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哪家的骡子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呢这是!一个烫着玉米卷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一把没来及放下的衣服撑子赶出来,一脸的横肉乱晃。我很担心小玉被那几个女人从后面推下台阶落得和那个小雨一样的下场。但是阿威和亚宁却跟没事人似的,亚宁甚至一眨眼:哥,有好戏看了。

    这时,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两个女导购伸手去推小玉,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小玉压根没有转身,却跟背后张了眼睛似的两手往背后一抓,再一甩,那两个女

    导购竟然生生摔下台阶去,和先前的小雨砸到一处去了。

    这是我看见我们身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人,甚至有人从旁边的酒吧里跑出来凑场子。那个玉米卷显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便抡起巴掌朝小玉的脑壳上打去,惊得我一身汗。这场面跟打擂似,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置信。

    秀姐,老脸还丢得不够么!

    当玉米卷的巴掌即将落到小玉头上时,小玉笑吟吟地头也不回地说。玉米卷的那只举起的手等时僵在半空中了。

    小玉缓缓转过身,夜风吹着她披散的长发,给人一种女侠的错觉。

    秀姐!小玉又口齿清楚地叫了一句。玉米卷那只手停在半空是抬也不是,落也不是,啪的一下竟然结结实实打在自己的脸上去了:啊哟,使玉妹妹,瞧瞧老姐姐这双活该沤烂的花眼!连妹妹都没认出来——我说小雨,你们几个还死在地上遭奸哪,还不过来见你玉姨!

    小玉扑哧乐了:少来了,难道我很老吗,我还没你们年记大,叫什么玉姨!叫我小玉就行了——哎那个叫小雨的过来,刚才姐姐摔疼你了阿,向你陪个不是!

    秀姐极其世故地打了个哈哈:啊哟,玉妹妹这是给她们几个长长眼,这几个女孩子都一个比一个没眼色我正发愁呢,你这正好帮了老姐姐的忙啦。要说阿,也有玉妹妹的不是!

    小玉一扬眉:怎么又是我的不是了呢!你倒是说说看!

    秀姐一双市侩精明的眼睛盯住小玉的脸,似乎就等小玉这样问。小玉刚问完,她就一根食指轻轻戳到小玉的额角上去:

    当然有妹妹的不是!玉妹妹自个儿假清高地成年累月鳖在那个劳什子农场,也不来看看姐姐,你说都多长时间你没有来了,我这里的女孩子都换了好几批了,现在莫说孩子们,就是连老姐姐都快认不得你了,这可不怪你?再加上你又苗条这么多

    得了老骚货,哄起人高兴来还是一套一套的!小玉笑骂。秀姐趁着小玉高兴便顺竿爬猴:玉妹妹进去歇会儿吧,外头恁球热!

    小玉当仁不让地说是要进去看看的。然后她朝下面喊,威威宁宁你们先去酒吧,我和玉宁进去坐会儿!随即小玉向我招手:

    玉宁过来,姐要送你几件像样的衣服。
taiwan | 2007-1-26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1)长发不再

    你替我拔下又一把的白发

    我才发现你已经不再长发飘飘

    你用凄楚的眼神告诉我

    没人呵护它

    你也不会,不再会。

    抚着你短短的发茬,我就哭了

    在去见苏菲之前,我步行回了趟南关的租的院子。

    一路上白花花的阳光,白花花的残雪,白花花的往来的行人的脸色,很陌生。

    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一具走肉行尸。从忙碌的城市中央穿过,看过了这些和我没有关系的生活。

    到了小院,立东正坐在半尺高的门槛上抽闷烟,见我进来,他将烟头摁灭在鞋底。

    我问欢欢怎么样了,他说挺好的,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早上领她去吃点早点,她还商量着要上学呢。我问现在她人呢,他说刚睡下,看了一上午的英语课本。

    我进去看看被窝里的欢欢,白净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的红晕,一把长发黑黑地摊开在枕上,眉毛又尖又蹙,却没了以往的凝在眉角的愁恼哀怨。

    立东说你出来我跟你说点事。我问啥事儿,他说你只管出来嘛。

    站在门外,立东咽了口唾沫说:我觉得欢欢不是真疯。

    什么!我吓了一跳!

    你听我说,立东又像我刚进院子时那样蹲在门槛上,点了根烟,吞了一口:昨晚欢欢让我带她去她高中后面面的那个“红兵俱乐部”了,嚷着要打台球,而且就点了第九号桌。我陪她玩了大半夜,她回来也不睡觉,一个劲根我说有一回亚宁领她去那个俱乐部打台球怎么着,她还说她知道亚宁已经不在了,可她宁愿相信他在

    我忙蹲下来:她知道我不是亚宁?!

    立东白了我一眼:何止知道!她连你老家那天来人都知道,那个人叫月芽是吧,不是那天欢欢提醒你回家,你能天都黑了还往家摸?她还说你们在你家聚什么会说是纪念亚宁

    我脑海里一下子,彻底乱了。

    我忽然想逃开她。现在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个被装在玻璃瓶里的金鱼,给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却还自作聪明地用保护她的名义欺负她。我对立东说你再照看一下欢欢吧,我要去见苏菲。

    立东哦了一声,这时他接了个电话,只见他从药间掏出一个极老式的大块头手机往脸上一拍:喂!谁?小雅?哦,想起来了,医院那个吧

    我走出去,心里出奇地空。就像踩了别人的脚,别人却还对你说对不起。

    坐12路公交赶到豫剧一团的“千琴剧院”,已经是下午四点,按约定苏菲应该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浪费了的时间是我花费在步行从龙亭区到南关区的路上了。

    穿过熟悉的道具室和化妆厅,到了以前经常等苏菲排练的训练三场。

    训练三场巨大而黑暗,像个超级的仓库,穹顶,木地板。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大幅大幅的豫剧海报和五彩斑斓的脸谱画,高高的天花板上那盏特大瓦号的白炽灯照耀着,整个训练场显得美轮美奂得近乎阴邪。

    看场子的还是留着八字胡的秃头胡大爷。他坐在门口的条椅上捧着一紫砂壶啜茶没,听训练场里的人吊嗓子:

    “香魂塘,月朦胧——”

    赫赫正是豫剧明折《香魂女》,苏菲的拿手好戏。

    场子里却又似乎空荡荡得并没有人,但那缕唱词却极尽哀惋地在昏暗而空洞的训练场里飘,好像碰到这边的墙上后又碰到那边的墙,在撞回来,怎么也掐不断、耗不完。曼妙的唱腔。

    我站在门口,影子给门外的阳光在昏暗的场子里,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谁杵在那里那是!胡大爷咳嗽一声,不耐烦地吼一句。

    我说是我玉宁,大爷。

    胡大爷忙站起来,将茶壶搁在条椅上冲我招手:这孩子,听说你去北京了,可回来你了,都两年没来看大爷了吧。

    我说自打我爸妈一过世,我就去郑州北京打工了。

    胡大爷说你看你看,翅膀硬了就忘了糟老头了不是?想起以前菲菲亚宁你几个在场子里头时,那个热闹阿我怕他再提亚宁,就忙掏出临行前专门给他买的两盒“铁塔”劣质香烟:哪敢呐!当初不是大爷在这儿罩着,玉宁哪有那本是在剧团里玩票阿。

    胡大爷呵呵笑了,当仁不让地接过香烟凑到老花镜上看了看:不错,还记得大爷爱抽老铁塔!他向场子里头一努嘴:菲菲等你好一会儿了,刚才还说你怎么不来,这会儿刚把腿架到柱子上去,你可就来了,快去吧去吧。

    我笑了笑,往空荡荡的大场子正中央跑去。看见了我以前最爱的那个苏菲。

    她正一只脚立地,另一只脚脚踝上的皮扣给挂上腿功柱的铁钩上去,两手抓着铁钩连着的过柱顶滑轮的绳子。当双手拉绳,那条连在绳子上的腿便会拉直。苏菲这会儿正把腿拉到与耳朵平齐的地方,而另一条支地的腿却一点也不打弯,整个人看上去像一直铅笔,孤零零地立在惨白的白炽灯下。在白与黑相交接相排斥的矛盾中央,苏菲像一个世俗外的佳人,孤独,寂寞,清高,绝艳。

    这个我一直最爱的女孩儿,苏菲。我想我一直是最爱她的,我没法欺骗自己。哪怕是我有意撮合亚宁和苏菲的那会儿,我心里还是那么爱她的。虽然我自从到北京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甚至在我认为和苏菲已经无望并爱上小玉的时候,我心中明明爱的还是苏菲。也许小玉说的对,如果我爱苏菲并且苏菲也爱我,那么我就没有理由将苏菲当作一件礼物送给亚宁,虽然亚宁也爱苏菲,但苏菲不爱亚宁这一点是肯定的也是最重要的。

    我出去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苏菲的身边。我知道我的做法伤透了她的心,但我必须要来,因为亚宁的一桩未了的心愿还在她身上。我的手放在上衣的衣袋里,汗津津的手中攥着亚宁写给苏菲的一封信。

    苏菲。我试了好几次,才喊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苏菲本来是背对我,专心地边吊她的嗓子便练功的,听见我喊,她才转过头,哗喇一下放下吊腿绳,那条绳子滑过柱顶的滑轮,跌落到地上。她来不及解脚踝上的脚钩,便拖着长长的绳子跑过来:玉哥哥。

    她跑到我面前正要张开双臂,却迟疑一下停住了手,脸上挂着两行明晃晃的泪水。

    我笑了笑:傻丫头,见了玉哥哥你不高兴啊,干嘛闹得这么伤感!

    苏菲也笑了,抹了把泪,弯腰去解吊腿绳,问:玉哥哥,你的功夫搁下了么!我说出去打了几年工,原本仨核桃俩枣的那点功夫早就就着饭吃掉了去,恐怕这会儿连腿也下不去了呢,不比你们这行的天天练,把小腰小腿整得跟面条似的没筋没骨的。

    这时胡大爷凑过来:菲菲,你答应大爷的等你玉宁哥来了,给大爷联手上一段《霸王别姬》的可不许耍赖!苏菲耸耸鼻子,冲他嗔哼一声:老没正经你!玉哥哥刚回来连个凳子都没坐呢你就想点戏,作你的千秋大梦!

    胡大爷呵呵笑这说:瞧瞧,瞧瞧这丫头的这张嘴!看明个儿谁敢娶你!好,好,大爷不识趣,大爷走,不过那段戏大爷先记账,我是早晚非看不可的。呵呵,还有,玉宁阿,听大爷一句劝,这种小辣椒是千万娶不得的,不然你这辈子比大爷还惨透还没等他说完,苏菲已经笑到不行,脱口骂道老不正经的你再不走我就脱鞋拍你了。胡大爷呵呵笑着,讲手背到身后,踱回门口的长椅上,抱着他的紫砂壶晒太阳。

    我说:我来,是因为亚宁要我捎信给你——顺便告诉你,亚宁他死了。

    苏菲猛地抬头,在惨白的灯光下,她一张脸比灯光还白:什么,什么。她喃喃自语。

    我摸出信给她。她颤抖着手将信撕开,读了几行,将信塞给我,一个人跑到阴暗的墙角哭了。我往信纸上看,只见上面淡蓝的自己俊秀挺拔,却给我的手汗浸透了,有些氤氲,渲染了些暗伤的颜色:

    “菲菲,其实哥哥领悟错意思了,他以为我爱你是要你做女友,但是我们以前的约定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宁愿叫你嫂子而不是老婆。你知道我是那么地爱我哥,所以你要对他好,你答应过我的。我哥也是那么地爱我,以至于他要将你让给我,他真是个混球,他不知道我们的约定,不知道你有多爱她,他只知道他要疼我,把自己一切最珍惜的东西都给我,也包括你。菲菲,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记恨哥了,和哥哥破镜重圆吧,你知道哥哥虽然一直装作坚强,一副保护人的样子,其实他比谁都脆弱,比谁都更容易受到伤害,求你一定要对他好,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taiwan | 2007-1-26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2)

 我脑海里忽然空白一片,像电影里的空镜头。原来,原来亚宁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爱苏菲,我啊我。我还要忍爱割痛地将苏菲硬塞给他,原来我是这么混球。我一直愣着,直到胡大爷在门口扯着浑浊的嗓子喊,谁呀那是,一声不响跟个鬼似的!

    我找苏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说。

    我和苏菲同时回头去看,门口站着一个高高黑黑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束玫瑰。

    是雷子。

    我有点吃惊,雷子更吃惊。

    雷子不相信似快步走过来,站在灯下轻声问你怎么在这里啊玉宁。

    我反问你来干什么呢。

    问完了才发现自己问的好白痴。因为我看见他怀里那束萎蔫了的玫瑰,一团死红,向一大块凝固了的血块。

    正是昨天在周扬的病房,被周扬丢在地上的那捧玫瑰。

    雷子走到苏菲前头,看了看玫瑰说:菲菲,对不起,这是扬扬让我带回来的;菲菲,这次我真的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扬扬让我告诉你,他想和你结束。

    苏菲静静地听完,我也静静地听完。我明白了,原来周扬的女友,就是我的苏菲。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两年里,苏菲是怎样成了周扬的女友的;但是我应该在周扬年前等我去看他女友的《香魂女》专场时,我就应该想到是苏菲,因为找遍开封城还有谁有资格在千琴剧院唱这折大戏专场呢。

    我苦笑了笑;苏菲也苦笑了笑,确切来说,是惨笑。

    她伸手,将玫瑰接过来,仔细地摩挲着那萎蔫的花朵。我以为她会疯狂地把那束玫瑰撕碎、揉烂、然后在空中抛成一片红雨。可是她没有,她淡淡地对雷子说,你回去吧,告诉扬扬,我答应他。

    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菲,显然有点迷茫。

    等你们谈完了我能和你谈谈吗?雷子问我。

    苏菲看了我一眼,说,你去吧玉哥哥,我们的事儿以后再谈。说着她快步出去,像一缕不可捉摸的幽魂。

    什么事儿阿雷子。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玉宁,我想拜托你点事情。你知道我们过了元宵节就要开学回北京了,但是扬扬刚作了手术,他非留在家不可。玉宁,你知道扬扬没了妈妈,又和爸爸的脾气上不来,家里没个人照应他我真不放心,你能不能照看他几天,等我回学校办了请假手续我就再回来,好么。我想,有你在他会开心的多

    雷子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快听不见了。他看着我。

    我说从此以后周副家的事情我不想再管,我也没能力管,难道我爸死在周副的手上,如今要我也死在他们手上吗。对不起,我没有这个义务!

    你别走,雷子喊:我原本打算从这里再去你家找你的,扬扬有点东西要给你看。

    我愣了愣,雷子便从单肩包里掏出一本书,翻开书拈出一张黑白照片给我看:这是扬扬让我给你的,他说你可能认识上面的人。

    我看了看,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大脑,头晕目眩。照片上的女人温柔地微笑着,那么熟悉的面孔:

    妈妈!

    你哪里来的。我言辞俱厉。

    雷子没有回答哪里来的照片,只是说,你知道周扬爸妈问什么离婚吗?

    我说我没必要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雷子背靠着苏菲的练功柱,重重喘了口气,说:

    “我听扬扬说,是因为家庭暴力。扬扬说他很小的时候他爸妈就经常吵架,后来长大才知道,他们吵架时因为爸爸的一个怪习惯。他说十几年来,甚至一直到他爸妈离婚,他爸爸都保持着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当事务不忙的晚上,他都会喝闷酒,而且一边喝一边捏着一张女人照片和照片上的人说话。扬扬的妈妈受不了,便和他闹,他便趁酒劲打她。到了扬扬十五岁上初三时,扬扬的妈妈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日子,和他离了婚一个人去南方闯荡了。从此,扬扬就认定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是让他们家不幸福的坏女人,他把那个女人的样子记得烂熟。

    “扬扬一直痛恨死那个那人了,直到那天我们在你家开party睡你爸妈的房间时,看到你爸爸就是那个以死相抗的张轩,更难以让人接受的是,扬扬说的那个坏,厄,扬扬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在你爸妈的卧室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张。扬扬说绝对错不了,那个女人那两条辫子和《朝阳沟》里银环的一样,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扬扬就从他爸爸那里偷了这张照片让我还给你,结果被周副发现了,就把他狠狠打一顿,扬扬却死也不还他,结果挨了打后心脏病又发作了,我一直脚步沾地忙医院里的事儿,也没心和你提,现在我要开学了,我必须回学校给扬扬请假,这才准备把照片还给你。对了,我回学校顶多两个星期,在这两个星期里”

    我的头一直在轰轰响。我想我有必要杀死自己,以此来逃过这么多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我难以忍受,我那温柔淑美优雅坚强的妈妈去世后,会有这么多的诋毁横空而出。先是空慧凭空告诉我他那个所谓的秘密,现在我妈妈又成了破环别人家庭的坏女人!

    我难以接受,没有一个当孩子的可以接受自己的妈妈在去世后,在被扣上这么多的屎盆。俗话说儿不记母丑狗不嫌家贫,妈妈生前纵使有再大的不是,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想追究也不要追究,我只想仍相信我的妈妈是那样的纯净纯洁,是我永远的好妈妈。

    你为什么要提这些,为什么,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会伤心吗?

    我一把将雷子手上的照片打掉,转身向外跑。

    雷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冷静点玉宁!你必须面对现实,有些事情你躲避是躲不了的,你必须面对,才能找到解决对方法!自欺欺人只会让你更痛苦你知道吗,其实我真正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我看着他的脸,觉得又一件隐秘的事情要从他口里吐出来。但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他脸上也堆满了哀伤,仿佛我从他脸上看到的是我的脸色。

    我含着泪,甩开他的手。

    训练场一霎那出奇的静,黑的空间,一柱白光。

    我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动的声响;听见了心脏在跳动的声音;听到雷子粗重的喘息,带着哽咽的泪嗝。

    门口的胡大爷兴许听见了我们争执的声音,丢了茶壶跑过来:干球啊这是!玉宁,他没欺负你吧,你等我去叫保安过来给他点颜色,敢在这里尥蹶子!

    我看了看同样眼泪汪汪的雷子,对胡大爷说:我们没事,你老回去歇着吧。

    他敢欺负你就喊大爷一声!胡大爷乜斜雷子一眼,才背着手愤愤去了。

    等胡大爷走后,我呼了一口粗气,抹了把泪对雷子说:你哭什么劲,我怎么你了!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我还得回家给欢欢做饭!

    雷子往一边侧了侧脸,将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说:玉宁,我知道你听了可能会难受,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

    我盯着他,心脏快要跳出来。

    他说:

    周副可能是你爸。

    一霎间,头晕目眩。无边的黑暗夹杂着血腥淹没了我。身子一下子空了。

    玉宁,玉宁!一个声音在遥远处,缥缥缈缈地喊,却越去越远了
taiwan | 2007-1-26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1)纳西瑟斯水中歌

    当我孤独有谁来陪我

    当我冷遇有谁来懂我

    当我黯然有谁安慰我

    当我流泪有谁拥抱我

    秀姐算丢足了老脸,好在其人油滑善言,小玉又适时给她台阶下,当下她将小玉当菩萨似迎到专卖店里去。小玉笑吟吟地牵着我手,毫不推迟往里走。

    店里头的环境和街上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燥热的风,没有躁乱的人群车辆,有的只是静凉的空调,和一排排精美的男装。玻璃橱里柔和的灯光,在质地优良的精品男装上洒着温柔的诱惑。

    小玉往一条粉色金丝绒沙发上一坐,说玉宁,你尽管去挑,今儿姐买单,想要多少有多少。

    秀姐忙让一导购冲了杯速溶咖啡,亲手端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哟,玉妹妹,你这不是打我老脸吗,当初不是妹妹,老姐姐哪有今天呀!今儿不甭给我提买单不买单,看上了尽管拿,能皱皱眉头我就不是你姐!

    小玉哈哈一笑:我都没有打算掏一毛钱,你老货别当了真了。秀姐忙接上去说我就知道妹妹不会这么瞧不起我,你能看上,那是姐姐的福气!

    小玉摆了摆手说得了得了,你赶紧把以前我存这里的那些衣裳给我取出来换,就那件香奈儿半袖衫,对,左袖缝十五针那种。

    她见我有点迟疑,便哟了一声:玉宁,不是让你去挑衣服吗,还愣着干嘛,我说服务员,你们不会招呼客人呀!

    马上有两个导购笑容可掬地过来说先生这边请,这里都是世界名牌,你看,路易威登,登喜路,鳄鱼,梦特娇,金利来,ONLY,对了,那边还有Guccl,您随便看看。

    我一路走过去,看到这些以前我连听都没听过的牌子,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我猜不透小玉这是怎么了。隔着衣架看小玉,她已经换了一件橙红色的半肩衫出来,头发也用发胶固定成一种凤尾式的散翘发型。只见秀姐便将小玉换下来的玉宁的男裙装进一个袋子边开她玩笑:玉妹妹这会儿又穿哪个男人的衣裳过来,莫不是和刚才和你一块儿

    小玉马上啐了一口:老货,我算服你了。都作奶奶的人了还满脑子不干净!

    我不知怎的不小心触摸到了衣架上一套衣服,还没回过神,一旁跟着的导购马上摘了出来:请您到换衣间试试吧。

    小玉也走过来,看我褪下亚宁给我穿的网衫马裤,换上一件灰色阿玛尼男夏装,笑了笑说:还行。

    我见导购去拿袋子装衣服,便小声问小玉:我怎么觉得你跟个大佬似的,欺负人家不说,还得人给你陪笑脸,没天理。

    小玉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不懂;等你懂了,就知道姐的难处了。

    那晚一直到凌晨四点,我们几乎都呆在男装店里,因为我觉得在这里的静寂气氛比酒吧里的嘈杂更让我舒服。小玉也说去那里吵得头疼,便躲在店里看时装杂志。

    衣服挑了一大堆,秀姐让人包好了。小玉对秀姐说,说这是玉宁,宁宁的哥哥,刚接了部大戏,红叶新推出的男二。秀姐便夸张地说,了不得,行。

    我便偷偷问小玉,我们这些衣服要花不少钱吧,小玉想了想说,估计得六万多块。

    我吓了一大跳!因为爸爸作为一个大学教授,每个月连工资带奖金才两千四五,妈妈在水利局也才一千块左右,就这点破衣服要我们挣多久才能买到阿!当下我说小玉姐咱还是别要了,别花那些冤枉钱。小玉暗暗骂了一声:你傻啊,又不要钱!这个以前是姐的店,姐不干了才转手给秀姐的,暗地里不知道给她得了多少便宜呢!再说你以后在影视圈里混,没有几套像样衣服人家会笑话的!

    正说呢,白衣一路喧嚷闯进来,眼神中仍旧是慵散却敏锐的神色,一身简洁的米奇裙:小玉那丫头片子呢!我说秀姐你找抽啊,敢拦截我的稀客!

    秀姐忙陪笑哪敢哪敢呀,玉妹妹刚看了几件衣裳,说正要过那边去呢!

    白衣过来,伸出涂了黑指甲的手握住我的手:唉,玉宁阿,都怪姐当初把你送到刘涛那里给你折腾的够呛,要是直接送你到沁园春就好了。

    小玉笑着说说得了你,因祸得福嘛,玉宁这不都进演艺圈了嘛!不然,还不知道在哪个酒店里打杂呢!

    白衣也笑了:你看看,自个儿口气还是向着刘涛的不是?我这还没骂出来呢你就开始圆场了!唉,刘涛这小子摊上你,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

    小玉说好了,他的死活我才不管呢,等没事时你骂他八天八夜我要皱眉我不是你妹妹。不过这会儿,你还是让我躲这里图个清静吧,你赶紧回去准备收场,这都四点了,让威威和宁宁早点回来。

    白衣就风姿万千地走掉了,小玉不走,秀姐他们也没法关店,一个个东倒西歪在沙发上。小玉倒精神的紧,我们坐在另一只长条沙发上闲侃。我抓着一本《Men`suno》,十分养眼的一本时尚男人杂志。小玉忽然问,玉宁有女朋友吗,我说从前有,现在没有了。小玉好奇地笑笑:这话怎么说!

    我看着杂志页面上一款顽童Jean-PaulGaultier设计的新装,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的女孩子亚宁也喜欢,你说我该怎样呢。

    小玉将她自己的杂志拍到膝上合住:我猜你们谁都没有得到!

    对了,她凑过来:你知不知道,玉宁,你最大的特点就是像村上春树笔下的小说,空洞却充满诱惑,有时甚至你的个性有点做作、无病呻吟,可有人就是喜欢你这种孩子,想抓你却又抓不到,不抓你却又在身边飘,这就是你的气质。

    我问,想抓住我的人,有你吗?

    小玉喝着无糖咖啡:相信每个看见你的人都这样想,包括女人,和男人。

    那么,我问:你们也这样看亚宁么?

    小玉摇了摇头:你们虽然是双胞胎,但稍微和你们熟识的人便会一眼看出你们的区别来,气质的问题。你眼睛里有一种忧郁和伤感,甚至是脆弱的成分,像一块未开光的璞玉,让人有种想保护你的冲动。而亚宁不同,亚宁除了会在你面前撒娇,他是对谁也不会嗲声嗲气的,他是我见过的最任性最狂野的男孩子,像一团火。而你像一块冰,冷静深邃,却也缺乏生气,悲观太重,我怕早晚这种忧郁和悲观会害了你。

    我说别玩深沉了小玉姐,这么一大通道理书上看的吧。

    小玉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搓了搓脸:

    对!不过全是姐的内心话!说着她喝干了杯子里的咖啡,不再言语了。

    这时,阿威和亚宁慌慌张张跑进来,瞧神色有点狼狈。小玉皱了皱眉,问,怎么了这是,撞见灾星了?

    阿威什么也没说,一拉小玉:快走!

    等我和小玉被莫名其妙拉上车,却看见白衣的酒吧门口乱糟糟的人在奔跑,或者呐喊,乱成一片。像打群架。

    我们驱车上了西环的高速,阿威才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在车窗外路灯的照耀下,闪着油汪汪的光色。我注意到他连安全带都没有系上。

    阿威打着方向盘,重重喘了口气,对小玉说:小玉姐,白衣姐因和咱们一块去渔场找江哥,给江哥的人砸了场子,幸亏我和宁宁在KTV,大伟打了电话我们才趁机跑了出来,看来江哥这回真生气了。

    小玉的脸色有点难看,半天才说江哥要真不给咱活路,咱也只有和他拼一拼。

    我问亚宁怎么了。亚宁说哥,没事,这是他们道上的事儿,和咱没关系。

    他正说着,忽然喊了声停车快停车,阿威问怎么了,亚宁说我想吐。阿威从车屉里抽出一张塑料袋说先凑合一下,前面五百米就有下车道了。

    夏利在前面下了高速,拐过减速弯,停到下面的一处加油站那里。亚宁说哥你过来,我有事情给你说。

    小玉和阿威都看着亚宁,亚宁也看了看他们,却什么也没有说,抬腿往西走,一直走到加油站的灯光几乎照射不到的地方。这里是西郊的一片荒地,我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土丘,往四周看去像黑漆漆的无底洞。天上稀稀疏疏几颗星,夜风很凉,亚宁的长碎发和吊带背心的长带子背风吹起,在微弱的灯光下,随风飘舞。
taiwan | 2007-1-26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2)

 我明白,亚宁要对我说点实质性的东西了。

    哥,亚宁以一种沉静的语调叫我,他的语气不再撒娇,而是有点沙哑,满是哀伤和忧郁的味道:哥,有些事情我不想再隐瞒你了。

    我说你说吧。

    他的脸色我看不到,只能模糊感觉到他转过身,将脸朝向我,几乎要贴着我的鼻子: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你答应过我,不论我作错了什么事情你都不会离开我。

    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哥受得了。

    亚宁吐了口气,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正要说什么,小玉从后面跑过来,边跑遍喊宁宁宁宁,别犯傻,把你哥卷进来你会后悔的。

    亚宁忽然格登一下,仿佛从梦中醒来,他一下子在夜中沉没,仿佛消失掉一样。

    小玉有些激动,她站在我和亚宁当中,面对亚宁:宁宁,我们为了不让你哥卷进这场是非都尽力为你撑了这么久,如今你却要亲自拉你哥进这个受诅咒的圈子,你说你这不叫糊涂叫什么!

    亚宁带着哭腔说姐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是白衣姐为了罩我,被江哥的人砸了场子,假如我再不露面,江哥下一步就会找你和涛哥的麻烦,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害你们大家,你们混的也都不容易,不能给我一下子毁了阿。

    小玉说,宁宁,难道你告诉你哥,你哥就有解决的办法了?你好傻啊!再说了,你担心什么!咱又不是要和他硬碰,咱只要去安阳躲几天,等香港来的那几个畜牲都回去了咱再回来,江哥就是生气也没有什么办法!他要是真和咱硬碰硬,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事情有你白衣姐和我呢。等咱回来,我再带你去找江哥讨个说法,不管他放不放人姐都要把你扒出来,就是倾家荡产姐也认了。

    我问,小玉姐,你们有什么难处不能要我知道呢,我是亚宁的哥哥,我有这个权力知道!

    小玉转身对我:玉宁,相信姐和宁宁不告诉你真相识真的为你好!社会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的话,你纵然觉得自己无知,却无知得快乐;知道了反而厌倦这个社会和生活,活得也没多少意思!玉宁,你不涉入这种黑暗的生活,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有多荒淫无耻、有多残酷和痛不欲生!你为什么苦苦要追寻我们并不想让你知道的那个答案呢!纵使你知道了就凭你的能力你又能作什么呢,你什么都作不了,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定多是加乱子,还要落个自己伤心!你这样是为宁宁好么?你这样宁宁心里会好过么?现在你唯一可以回报你弟弟的就是拍好你手上的这部戏,争取早点出息,也就够了!

    小玉声色俱厉!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玉。

    可,可我真的不像亚宁一个人受什么罪而让我不知道,我说。

    小玉冷冷反问:好,我让你知道!现在有个人伤害了宁宁,超乎你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比死亡还要难受了,你又能怎样去保护宁宁呢?!你领宁宁去天涯海角躲起来?你抓把菜刀去砍了人家的头?切,恐怕最终是你自己率先崩溃发疯罢了,你什么都作不了!

    阿威也走了过来:好了,都别说了,哥,小玉姐,宁宁,咱们都回去吧。

    咕咚,亚宁一头栽在地上,阿威抢上去抱住他,发出狼嗥一般的悲叫:

    宁宁!

    我们带亚宁从医院检查回来,已经是凌晨六点。天大亮了。

    好在亚宁只是在逃出酒吧时被一只抛飞的酒瓶砸了一下,加上点惊吓,便暂时性昏厥了;不过医生说近些日子,不要对他的头部敲击或者碰撞,不要让他听太嘈杂的音乐或者作太剧烈的运动,否则可能引发轻微脑震荡。

    一到家,小玉和阿威便冲个凉各自睡去,亚宁也很快进取梦乡。我把亚宁的手机关了机充电,刚要去冲凉,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宁宁!那个声音有点凶霸。

    我说我就是。我现在都不明白当时怎么下意识这样回答他。

    那个人的口气一下子狠了起来:

    张亚宁!你丫请那么多天假咱爷们不说,你还让威威带着小玉和白衣来赎你!江哥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咱场子里头,谁都能花俩钱出去就能不能,我让你自己说,咱场子里透三大红牌一下子都退出去,我这生意还作是不作!安安和威威的出去,我已经得罪了一大票的人,他们现在还吵着给我退会!我都一直窝着火,现在你明明知道那个香港佬点名要你,你偏在这个骨节上赎身,你这不是存心放我鸽子吗你!别逼我发火!张亚宁我可以告诉你,现在你就是拿一千万一万万我也不会放你,我现在活着要人死了要尸,任你跑到天涯海角,你别忘你入会以前你拍的那些照片

    喂!怎么不说话!那边忽然不说了。

    我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和你场子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似乎一愣:张亚宁!你他妈就就给我装吧!别以为你装疯卖傻江哥就能放过你,不可能!

    对不起江哥,我的确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你说什么场子不场子我也真的不懂!我说。

    我一直听小玉亚宁阿威他们讲“渔场”“场子”,我不明白是什么,但凭直觉我可以知道,我能从他这里能得到事情的突破口。

    你还记得渔场?!那个火急的生音强压着火气,一字一顿地说:得,今儿爷们给你孙子耍一回,我给你当一回孙子行不?!好,我给你解释,你听好了,渔场就是男人花钱操男人的地方,就是江哥这一亩三分地,记起来没!是不是还要我把你当初怎样在这里当MB的事情祥详尽尽端出来啊!

    张亚宁,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回来,那香港佬那里我交不了差!我要是晦气,你也别想讨什么好去。要不这样,你先回来,把这瘟神送走了,江哥给你开离会的条件如何。现在只当你帮帮江哥,你要是不帮我过那香港佬那一关,大家都别想好过去!

    我知道他不会再讲下去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听下去,因为亚宁给我推荐的电影里面我看过,MB就是moneyboy,一种靠卖淫为生的职业男孩子,一般是相貌英俊的boy,到同性恋的固定场所,比如酒店或G吧,去卖身,是一种极其不光彩的职业。

    原来我一直疼爱着的弟弟,亚宁,一直从事着这样的工作。原来他一直闪闪烁烁不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个!

    不顾那个江哥的恐吓,匆匆挂了电话。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怕他再打来,我拔下电话线,连澡也不洗了,拖着沉重得近乎瘫痪的身子回卧室。

    亚宁睡得很香,窗帘将阳光挡在窗外,房间里很昏暗。灯光下他的脸,消瘦而苍白。

    我一下明白了一连串的事情。因为随着我知道了亚宁的MB身份,那些悬在我心中的疑团就一下迎刃而解了。在我心里,清澈透明。

    我不难推测到,亚宁刚考上北影时,为了不给家里造成更大的经济负担,他误入MB圈挣钱。通过在“夕阳农场”那晚他和小玉在阳台上的对话看,他还因此积攒了一部分钱。但现在他要退出这种生活,却遭到把亚宁当作摇钱树的江哥的反对。从那天去看望安安时李大板牙嘴里知道,亚宁,阿威,安安是场子里的三大红牌,这点刚才江哥也证实了的,现在阿威和安安都已经洗手不干了,只剩下亚宁。

    瞧前两天小玉和阿威的行径和他们从白衣的酒吧逃出路上的对话可知,小玉阿威伙同白衣拿钱去赎亚宁,但江哥死活不放人。如今看来,完全是江哥口中那个点名要亚宁的香港人在作怪,并且在加油站那晚小玉也说去安阳就是为了躲开那个香港人再回来找江哥讨说法。很明了,江哥砸白衣的酒吧及刚才打恐吓电话过来,应完全是慑于那个人的厉害!而目前,小玉阿威他们又斗不过江哥,又不愿把亚宁交出去,只有随剧组到河南安阳躲一阵子再说。

    如果我能替亚宁搞定那个人,亚宁的一切压力都应该会解除了,江哥说了,只要度过那香港人这一关,他可以给亚宁开离会的条件。那个所谓的香港佬是解决一切纷争的核心,他们MB圈子里的人,亚宁,安安,阿威都谈他变色,显然那个人应该有让人不可忍受的手段或做法。

    但是,我已经决定背着亚宁要去搞定他,为了亚宁,也为了小玉和白衣不再受江哥的气。

    当作了最后的决定,我躺在床上,用手轻轻抚摸亚宁的一头柔顺的长碎发,看他黑甜入梦的样子。我想我笑了,开心地笑了。
taiwan | 2007-1-26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1)焰火·夜游园

    爱过了却没有爱的痕迹

    就像焰火盛开

    从华丽到湮灭

    只有一秒,两秒,三秒。

    满天的烟花

    没有你的面容

    生命就是一场焰火

    爱情就是一场焰火

    你我就是一场焰火

    我们迅速绽放

    迅速灭亡

    从来谁都不是谁的谁

    听了雷子的话,我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看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环境。

    墙上贴着大幅大幅的戏曲名家的剧照,马金凤,梅葆玖,申凤梅,虎美玲,火丁等,一张张鸳鸯瓦的脸谱在红蓝黑白紫的衔构中,显出美轮美奂的表情。一领鲜艳的帅服和一顶雉尾挂在衣架上,几本磁带和几本小说胡乱地丢在桌子上,一小盆浓绿的吊兰悬在窗棂上。窗帘是那种褐红色的调子,反射出一种温暖的色调。

    这是哪里,这么眼熟,又这么陌生。我想。

    当我倾耳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遥遥有二胡、定音锣、琵琶、电子琴、梆子和悠扬的唱腔。我恍然记起来,这是苏菲在天琴剧院的宿舍,以前我和亚宁经常在这里闹腾的。

    我坐了起来,看见桌子上的日历闹钟才发现,这会儿已经是农历正月十五下午四点半。今天元宵节。

    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刚想下床,一个女孩子从外间匆匆跑里进来喊不要动不要动,菲姐说你醒来后要在床上等她,她马上就下场了。

    我看了看她,觉得在哪里见过的。忽然她长而且蜷曲的睫毛一眨,我又看见他一头黑而且柔顺的长发,才想起来她就是上次在凤鸣茶楼和立东的女友玲子一起弹古筝的那个。我欠了千身说我记得你,在茶楼听过你弹《将军令》。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叫小雨。

    我脑袋訇了一下。太凑巧了,在我印象中,睫毛能如此之长而且蜷曲的,而且是这样的长发的女孩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在秀姐的男装店门口被小玉打的那个女孩子,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能弹一手好的古筝的女孩子了。她们两个竟然有如此神似的特点,而且,连同名字都一模一样,那么清柔:小雨!

    我简直要把这个小雨当成北京那个为亚宁挡了一刀而香消玉殒的小雨。我甚至想问你还记得无忌流红吗。但一霎那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相信,世上只有凑巧的事情,而不会有复活的人。这个小雨显然不是那个。

    我苦笑了一下:我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小雨边动手收拾桌子上的杂物边说,是胡大爷和苏菲姐带你上来的,苏菲姐说你晕倒在训练场上了,不过胡大爷已经请团里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是气血上冲、火气攻心,休息一下就没事的了。

    我不得不承认,小雨的声音很好听,又清又脆又轻,像绵绵不绝的春雨,落在心里头酥酥的。我问,你也是团里的演员吧,嗓子挺好的,不过以前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呢。

    她低头笑了笑说不是啦,我去年从师范毕业,现在在团里弹古筝;其实你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你呢,你妈妈乔老师是我的古筝启蒙老师,我在少年宫跟她学了四年的筝,那时候经常看见你们哥俩去找乔老师,所以上次在凤鸣我一眼就认出你来,才回来告诉苏菲姐你回来的了。可惜当时没工夫和你打招呼。

    我“咦”了一声:你是我妈妈的学生?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小雨撅了撅嘴,显出可爱的模样来:你哥俩从小骄傲得跟企鹅似的,连走路都仰着脸,哪里会注意到我们这些长得丑又没本事的笨丫头呢!

    看不出这么一可人儿,说话这么有意思!

    我也笑了调侃她:幸亏当时我们都没注意你,不然像你这么一个仙子似的女孩子,还不得害得我们哥俩打破头啊!

    小雨笑得一串银铃似:人家苏菲才是你们的仙子呢,可惜你们把仙子给搞惨了。

    我皱了皱眉,不明白。

    小雨从书架上取下一只粉红色洒星的塑料袋,是花店常用的那种。她从里面取出一大束已经彻底萎蔫的红玫瑰,把玫瑰花朵一朵朵用剪刀剪下,放进一个纸的盒子里。那束红玫瑰,我肯定就是周扬让雷子退回来的那束。

    小雨边不紧不慢地干活,边对坐在床上的我说:“昨晚菲姐快哭死了都,今儿还有元宵节专场要上台,王团长怕她顶不住便让我们几个姐妹来劝她,她却什么也没说。夜里她才给我说了,原来是因为你们哥俩。

    “不是和菲姐谈心,谁知道平日里清高得水美人似的菲姐怎么会那么痴心!你说你吧,明明喜欢我们菲姐,也知道我们菲姐喜欢你,却还偏偏要把菲姐让给你弟弟,你把我们菲姐当什么了?!听王团长说菲姐以前就因为你们哥俩的事大病一场,差点坏了嗓子,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想过一段安稳日子,又找了个挺疼她的男朋友,却因为菲姐跟他说起以前的男友是你,人家便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给甩了,你说菲姐这辈子可不是你害的”

    “瞎说什么呀小雨”!一个脆生生却略显疲倦的声音从门外进来。

    我看见苏菲连妆也来不及卸,便匆匆走进来:别乱嚼舌根了!过来帮姐姐卸妆,这一批新进的头花质量真次,直绞着头发,死活拽它不下来!

    苏菲苏菲!王团长拖着臃肿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苏菲,急什么啊你!一下台连妆都不卸就往宿舍跑,这可是咱这行的大忌你知不知道!——咦,王团长看见我坐着,大声说:玉宁醒了?很好很好,苏菲呀,快回后台把妆卸了,到会计那里去把你那份元宵和水果领了,对了,今晚清明上河园的焰火晚会门票给玉宁也领一张。

    王团长还像以前那样摸了摸我的头,慈祥地说:

    玉宁,回来就好哇,回来就好。

    送走王团长,我说我也要走了,欢欢还在家,立东又是一大老粗怕照顾她不住。

    苏菲说要不我多要几张票,你喊上他们咱一块去清明上河园看焰火吧。

    小雨也一个劲点头:我也喊上玲子,正好玲子这两天有什么急事找立东却偏找他不到,原来在你那里阿!

    我就答应了。我想带欢欢一起出来玩玩的。便打电话给立东,让立东带欢欢过来。

    约好六点半,在清明上河园旁边的一家古玩店里会面,因为到时候人肯定超多,能稍微人少点的地方也只能是那里了,其他饭店花店之类恐怕人还没聚齐就给挤丢了去。

    一见面,欢欢马上两眼放光地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直喊玉宁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我想你了。

    她叫我玉宁,她叫我玉宁,看来欢欢真的像立东说的那样,根本就没有疯,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来逃避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能看到她这样,我更显高兴,她毕竟没有疯,可以减轻我些心里的罪孽感。

    我拍着她的背说欢欢别哭啊别哭阿乖,玉宁哥哥在这里呢。这时我瞧见站在欢欢背后的立东,眼神有些黯淡。立东说好了,我把欢欢完整无缺地叫给你了,我走了。我问你去哪里,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清明上河园的么!立东脸色极其不好地说不了,我要回去看我妈,几天都没回去了。
taiwan | 2007-1-26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2)

 这时,小雨领着玲子进来,玲子一见立东,马上捋起袖子拽住他的耳朵:死立东,这几天去哪里鬼混了,害我找你不到!

    她头发短短的,但目光很灵动,正是在凤鸣和小雨一块弹筝的女孩子。

    立东正心情不好,猛一撤头摔开她的手,吼了一句:干什么你!

    玲子愣了愣,手停在半空,仿佛不明白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立东这是怎么了。

    欢欢看见玲子拉立东的耳朵,马上从我怀里跑出去对着玲子喊干什么你,你干吗要打他!

    玲子越发愣了,旋即她针尖对麦芒地冲欢欢说:你管呐!他是我男朋友,我想打就打你管不着!欢欢却马上跟了句让我们都一愣的话:你撒谎!他是我男朋友!

    她的话里,把“我”字咬得很重,有种当仁不让的感觉。

    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欢欢,一脸惊喜的立东,一脸羞怒的玲子,我想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边小雨拉着苏菲说怎么办怎么办啊,都乱了套了。苏菲说还不都怪呢,谁让你好事非要拉玲子过来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玲子和欢欢两人颇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惹得古玩店老板一个劲喊出去都出去,给我外头闹去,万一砸了我的东西你们都赔不起!

    苏菲、小雨、立东、玲子和欢欢我们一行到了街上给拥挤的人群一挤,刚才的火药味全部没有了。因为都害怕走散,一个把一个的手拉得死紧,谁还有心思生闲气去阿。况且苏菲刚才说了,今晚什么也不说,只管玩,谁扫大家的兴就踢谁出去!

    玲子是个麦秸火脾气,火气上来的快也消失的快,一道街上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便兴奋得得意忘形,大声喊快冲啊冲啊冲进清明上河园!

    和我手拉手的苏菲百忙之中,不禁莞尔。就这样,我和立东在两头,剩下的四个女生在中央手拉着手,依次排列是立东、欢欢、小雨、玲子、苏菲、我,几个人在人群里舞龙似得,摇摇摆摆被挤进园子去。

    在里头,焰火也看够了,花轿也坐够了,疯也疯够了,挤也挤累了,便四处找清静的地方歇着去。无奈原本并不算小的清明上河园却因为今晚游客实在太多,便显得拥挤得紧,根本几乎找不到可以坐下来喘气的地方,巴掌大的地方都是人。

    灯火辉煌,黑洞洞的天空还不时有火树银花的焰火继续绽放,以一种激烈的色彩刺激人的眼球。在焰火的照耀下,一张张惊喜的脸,焦灼的脸,疲倦的脸,欢乐的脸,痛苦的脸都被映现。

    苏菲紧紧拉住我的手笑着喊明天不定报纸又要报道有多少人被踩死呢!玲子一个劲大喊我不行啦我不行啦,快找个地方歇着,我没劲了手抓不住了!

    我回头看看,小雨的刘海湿漉漉地粘在额上,她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欢欢给立东紧紧攥着,被拥挤的人群挤得时不时尖叫;苏菲累却仍然兴致高昂;玲子实在是个祸害,就她话多,还在中间老拉得我们乱晃;立东脸色坚毅地一路冲锋。

    忽然我们身边的人群中传出一嗓子喊叫抢钱包啦抢钱包啦!这下原本就拥挤不堪的人群更加骚乱嘈杂,四周乱糟糟的全是人影,让人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谁还有心思看谁是小偷阿。

    再仔细一琢磨,不对,好像是玲子的声音。我们齐齐看她,果然她的脸煞白,原本背在橘红色的过膝长袄上的流氓兔小包不见了。玲子拼命想甩开夹着她的小雨和苏菲的手,立东在前面喊不许松手挤出去再说。

    由于立东的骁勇,天幸,我们挤到了“西郊小桥”那里,人稍微少了些,我们也得以喘口气。站在桥上,都汗津津地跟蒸过桑拿似的,小雨说我的胳膊跟卸掉了似的疼,苏菲也说早知道这么挤就不来了。立东拉住惊魄未定的玲子问你包里都有什么,有身份证吗。玲子的回答让我们吐血:没有,只有二十块钱和小镜子。

    立东长出了口气,拉开羽绒的拉链,露出天蓝色的针织毛衣来凉汗。他抹了下脸说算了,反正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玲子快哭了似说怎么没重要的东西啊,我的小镜子,你送我的小镜子!立东说够烦了,别闹了,丢了再买!

    这时,在不远处一家仿古的饭庄里,有几个身影似乎很熟悉。

    当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是谁时,玲子叫道好奇怪啊,那家饭店里面人好少,咱赶快过去!

    我们看到的的确是这样,这个饭庄的确够古怪的,因为它是在是太冷清了,不像别的饭庄那样人流拥挤。这个挂着“清来香饭庄”布幌子的饭店,诺大的饭厅里只坐了一桌人。我们便朝那里扑去。

    忽然,饭庄门口伸出几条粗壮的胳膊拦住我们:对不起,不营业!

    本来丢了钱包就够生气的玲子这会儿更气了:不营业你们开门干吗,不营业里面的不是人吗!小雨忙拉住她,怕她口没遮拦地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里面正在吃饭的人显然也听到了争吵,一张脸庞转过来,我看到他黑黑的,正是雷子。

    走,回去!我拉住苏菲和欢欢便转身要离开,玲子不顾小雨拦阻还是要生猛海鲜地往里闯,这时雷子跑出来:

    玉宁!

    等雷子打发了保安,我们随他进去才发现,彦辉、陈陈、彦辉的女友小雅、陈陈的女友优优都在,甚至刚动过心脏手术的周扬也在!他给一件土黄色的羽绒衣裹着,坐在一只老式的藤圈椅里,一张脸很苍白,但是腮边稍带红晕。显然是心情不错。

    雷子让给周扬夹菜的一个烫发的中年妇女招呼服务员加了几把椅子,我们落座。立东坐在欢欢和玲子中间,小雨挨苏菲坐了,我坐周扬对面。

    小雅一见立东,便端着杯葡萄酒乐颠颠跑过来:黑小子,你上回在医院怎么答应我来着,说要带我去打台球却又怎么反悔,我打你手机你还推三阻四,罚酒一杯。

    立东嘿嘿笑着挠头,要接小雅的杯子,小雅却有不给,直接送到立东唇边。立东就尴尬地就着小雅的手喝了一口。

    头发卷卷的陈陈用筷子敲了敲桌沿说有人要吃醋啦!长一脸青春痘的彦辉笑着说我吃个屁醋。陈陈用筷子一指:我又没提名带姓,不打自招了吧。彦辉无言,自个端起酒杯咕咚一大口。

    啊哟!立东一下子跳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般,把小雅的杯子给撞翻了,掉到地上碎了,吓得小雅尖叫一声。

    欢欢忽然把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目向立东另一侧的玲子喊:干吗拧他大腿啊你,干吗拧他大腿阿你!

    立东忙将欢欢按在椅子里,用一种哄孩子似温柔而耐心的语气轻轻说欢欢乖,立东哥没事,她刚才和立东哥开玩笑呢。

    玲子忽然也把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目向立东说:当我是傻子阿,你喜欢上这个傻子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立东尴尬地朝大家笑了笑,握住玲子的肩膀将她带出去。

    周扬和雷子一直微笑着看这几个人闹腾,陈陈和优优早给逗得乐不可支。优优还是那么慎重而沉静的得体模样,她边招呼服务员来收拾地上的酒杯碎片,便拿餐巾纸给小雅擦毛衣上的酒渍。

    这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了点,周扬说平姨你去安排在作几个菜,等支开平姨后,他回头对我说:昨晚听雷子说你在菲菲的训练场上晕倒了,还是雷子和菲菲把你送到菲菲那里。今晚我有心让雷子打电话约你出来玩玩的,又怕影响了你休息。玉宁,对不起,原本我不知道菲菲是你的女友

    陈陈将酒杯一举,拦住他的话:说什么呐又,说这些伤感的话干吗,来点高兴的不行啊!优优扯了扯陈陈,轻轻说了句大家都听见了的话:让他说吧,说出来他就痛快了!

    周扬的泪在眼窝里打转,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玉宁,对不起,我知道你因我爸特恨我,甚至你都不原意来医院看我,虽然雷子怕我难过骗我说你答应天天来看我,但我明白你根本不会原谅我,因为我爸伤你太深。玉宁,说实话,从你家开完party回来后那两天我是最痛苦的,显示知道你爸爸因为我爸爸而去世,接着我的女友,菲菲,说她曾经是你的女友,况且在相国寺那夜你告诉我你一直爱着你的女友,你当时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知道菲菲向我提起你,我才知道她是你最爱的女友。我要把她归还给你,我不想伤害她,只是不想再亏欠你了,我爸爸已经伤害了你爸爸,我不能再伤害你

    别说了,别说了扬扬,雷子从背后轻轻揽住周扬。周扬的头像只萎蔫的果实,无力地仰在雷子身上,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他轻轻咳嗽两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看见一旁的苏菲已经泪流满面,泪水顺脸滑到下巴,坠落衣襟。

    陈陈看到这个场面,忙对雷子说:快抱扬扬进去,别让他再说了,等会儿刀口再裂了麻烦就大了。优优也忙起身帮雷子去揭周扬外边裹的土黄色羽绒服。

    别,别,雷子,你让我说完。周扬挣扎着,显然他的挣扎在雷子的怀里是十分无力的。

    雷子盯住他说:你让我告诉玉宁的我都已经让他知道了,你还要再说什么!你要是不想伤害玉宁你就别再说了,他受不了!

    周扬一双眼睛又细又黑又长,在苍白的脸上像两条对称的黑的伤疤。他惘然地点点头,又咳嗽两声,嘴角沁出一线血丝。暗红的。
taiwan | 2007-1-26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1)成长的痛

    一个人悄悄地便长大了

    人皱纹侵袭上来

    攻夺每一寸面颊的阵地

    辛酸成记忆离去的背影

    一声抽泣,在被窝里

    咳嗽着,挣扎着,抽搐着

    当我下了决心要替亚宁去场子时,我下了床,到卫生间给江哥打了电话。

    我实话告诉他,说我是亚宁的双胞胎哥哥玉宁,刚才接电话的是我,我什么都知道,我想和你作个交易。

    江哥显然惊讶得很,不过他好奇地说,你说说看。

    我说假如亚宁跑出去躲开,你怎么向那个香港人交待!你再有本事,在短短的几天里你也不可能找到我们。江哥说那是,那你准备怎么着。

    我说江哥,我赌你是惹不起那个香港人的,我不管他什么来头,反正我可以知道没有亚宁他肯定不会给你好过,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出血本逼我们出来——你要真是想两全齐美,我倒是有个法子。

    江哥干笑了一声:说说看。

    我说,不如我去替亚宁去见那个什么客人,保证不会让你为难,但你要保证我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结束后,你必须让亚宁赎身出来,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想让他一直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耗下去。

    江哥沉默了好久,才叹口气说玉宁老弟,说实话,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同病相怜,我待宁宁也跟亲兄弟一样,可是不让他干又不可能,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我比他也高级不到哪里去!我也挺为难的。刚才你说你要去替亚宁,也罢,既然你们是双胞胎想来也差不多,这样吧,你来白衣姐的酒吧,我正在这里呢,先让江哥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条件。

    我笑了笑:江哥,虽然我们素昧平生,可我相信道上的人说话是板上钉钉的,你不会忘了我刚才的条件吧!江哥在电话里呵呵一笑:放心,只要你让江哥过了这一关,我保证这次放宁宁回去,这不,白衣姐就在我旁边呢,到时候让她给作个证人。

    我说好,我马上去无忌流红。

    刚挂了电话,推开卫生间的门出来,正看到亚宁两眼血红地站在门口,他脸上的肉在不停地抽搐,十分吓人。

    我的头蒙了一下。我知道我刚才的话,他肯定都听见了。

    我尽量伪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强作欢颜:怎么不睡啊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他却一动也不动。我知道他要么暴跳如雷,要么喊我的名字骂我多事,要么一巴掌抡过来。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却转身又回卧室了。脸上虽然有恐怖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空洞,他走路的步子也有些僵硬,有点僵尸伯爵的味道。我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随他走进卧室,只见他往床上一躺,侧身抱住一只叫了声哥,便慢慢合上了眼睛。接着响起轻微的鼾声。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梦游!

    亚宁在梦游,我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梦游症,梦游者可以在梦中起身去厨房吃东西或者做饭,完了之后还回去接着睡,而他本人却并不知道。还说是,一旦将正在梦游的人唤醒,梦游者会因为自己的离奇行为把自己吓死。

    我长喘了一口气,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将亚宁吵醒。

    我留张纸条给亚宁,告诉他星期一让他跟剧组去安阳拍戏,我又点重要的事情离开一段时间,叫他不用找我。

    我把亚宁以前给我找的《御法度》《东宫西宫》《蓝宇》《春光乍泄》《霸王别姬》和《蜘蛛女之吻》等一系列同性恋片子连同那张纸条一同放在亚宁枕边。我还记得亚宁因我入不了《那时花开》的角色便特意找来这么多的同题材片子给我看,我却越看越没有感觉。好在现在不用看了,我不去拍戏了,这个成名的机会还是让给亚宁好了。

    我从亚宁的钱包里拿了点钱,打的到无忌流红,江哥已经在那里了。

    在到北京之前,我以为亚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孩子,而自从见了安安,才发现安安是最有气质的男人;但现在看来来,最称得上气质逼人的,恐怕是江哥了。

    江哥上身穿一件夏威夷式碎花T恤,下身一条米黄色休闲裤,一双软羊羔皮鞋是那种略呈女性化的,又尖又长。他斜斜地半躺半坐在MTV包间里,在昏暗隐约的光线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足以让面对他的任何一个人崩溃,生出一种自卑感。

    他对边的沙发上坐着白衣,不过她看上去不再像我印象中的那样性感、年轻、娇嫩、慵散迷人,而是显现出苍老的一面来,腮帮子下的赘肉掩饰不住地显露着,眼角的鱼尾纹也蔓延出来,连本来凌乱得很好看的长发也显得枯燥许多。仿佛是刚起床没化妆或者长时间没有休息的模样。她的一侧,坐着一个极面熟的人,头发很短,显得很干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挂着蛊惑的微笑,使得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男人的魅力。

    是安安。

    整个包间只有他们三个人,电视打开着,画面上刘若英正清纯地唱着《后来》,我却闻出了房间里的不安的气味。

    白衣朝门外喊一声,大伟推门进来,我注意到他额上有一块儿明显的擦伤,刚才我穿过被砸得一片狼藉的舞池往包间来时,大伟和其他几个男孩子正在那里把杂色的吉他、酒杯、桌椅用拖把往一块集中,然后往酒吧外头推。白衣烦烦地说让他们几个别扫了都回去睡觉去,乱地焦心。

    大伟出去,带上了门。包间内一片昏晦柔软,和外边的狼藉四处截然是两个世界。

    安安还是那样微笑着,似乎一层没变过,但是很明显笑容里面已经夹杂了忧伤的成分。白衣自从我进门,没有和我对一次眼,没有说一句话。

    江哥欠了欠身,届时的肌肉在T恤下高高鼓起。

    玉宁,来江哥这里坐,他说:果然和宁宁一个模子似的,还行!

    我坐到安安那里,安安笑了笑。

    江哥啊哟了一声说嗬你小子,你江哥是头狼啊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倒跑到他那里去!

    我没有理会他,在我印象中,他和那个什么香港人是一路货,至少他是为虎作伥。我转头向安安:你腿好些了么?

    安安很安慰人地说:哪能那么快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不过,江哥让过来,我只好带着石膏就过来了——你真动要替亚宁去场子?

    我点了点头:只要能为亚宁顶过这一关放他出来,多少苦我都认了。

    安安摇了摇头:傻子,你永远想象不到你将要受多大的罪,可惜眼下我不能做剧烈运动,不然我倒是可以出去顶一阵子的。

    我说不用了安安,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去受,我宁可豁出去一条命。

    江哥脸上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很好,他说。

    白衣姐却喊了声慢着,她的眼睛自从我进来第一次和我对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背着宁宁作的这个决定。

    她见我默认了,便说:你知道宁宁为了不让你掺和进来,他费了多大的劲让我们一起隐瞒你,可最终却是连你也要落进MB的圈子里来,你知道不知道亚宁会有多伤心。

    我说白衣姐,你们为亚宁付出了那么多我很感激,可我作为哥哥却不能为他作点事情,我真的不配作哥;况且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我再要装聋作哑,我这叫什么,我还是人么?

    白衣泫然泪下。

    江哥说玉宁,你想踏进这个圈子就得先通这个圈子的路,在这里江哥得先给你讲明了。

    我说你不要偷换概念,我不是要踏入,我只作这一次,等这次结束了你把亚宁提前让我们领出来,咱们就再不认识。

    江哥说我答应你就是,然后他说:咱这个场子,也不是谁说进就进的,按规矩,每个想进咱这里的男孩子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要求长相出众,有教养有风度有气质,这才可以和我们签约。你的条件还行,但是很多事情我不得不跟你细说一次,你听好了。

    他喝口水,接着说:咱们这个渔场,可不是野酒吧、gay吧等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咱们是全北京最上档次的地下渔场,全国也就深圳一家,上海一家能和咱媲美。渔场的客人全部是固定的会员,不少是名商大贾和演艺圈里的知名人物,所以你不必担心那些乌七八糟的性病,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也是靠名誉吃饭的,咱们既然每年收客人高达上百万的费用,咱就得毫无条件地让人家消费,让人家舒坦!这就要求——你必须掌握扎实的性爱技巧。你很聪明,相信你很快可以通路,宁宁和威威当初就是一讲就通的,想来你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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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2)

 我说我能忍受。这时,白衣叹口气,抱着膀臂出去了,安安也摇了摇头。

    江哥说不是忍受,你要高高兴兴地去伺候客人,无论他们要你作什么你坚决不能反抗。我现在给你说一下你要接待的那个香港客人。他叫李文龙,五十多岁,是咱场子里的黄金会员。但是每个男孩子都不原接待他,是因为他有SM嗜好。SM知道么,就是在性爱过程中靠折磨男孩子为乐。他有一整套的虐恋工具,到时候你注意点就是了。

    好了,你过来。江哥站起来出了包间:到白衣卧室里去。

    白衣的卧室很精致,宽而整洁的席梦思,纱帐笼着的穿衣镜,都很漂亮。

    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香气。

    江哥一跨门就甩掉花的T恤,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肌肉,相当健美。他又褪去长裤,圆而翘的完美臀只穿着一条黄的紧身小内。他边将一盘碟子放进VCD机里边头也不回地说:把衣服脱了。

    我一惊:干什么!

    江哥转过身,很奇怪地看着我:这你还不明白干什么?!当然是教你在床上怎么伺候客人了!

    我看到白衣姐的等离子的电视屏幕上,两个健硕的外国男人在接吻。

    一股酸酸的胃液从肠胃直窜上喉咙,又辣又呕,我捂住嘴回身拉开房门跑出去,刚到水台那里就吐个稀里哗啦。头疼得厉害,似乎要爆炸了,轰轰响。

    玉宁,玉宁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后面喊,我看见安安被用轮椅推出来,他身后是那个留着齐齐的刘海的女孩儿。

    文静,快推我过去。安安大声说。

    文静小心翼翼地将轮椅绕过下凹的舞池,从乐队台那里绕过来。

    安安将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玉宁,不行就别做了,如果你不是G,你根本就接受不了那种事情。

    这时,江哥也穿上了衣服,从白衣的卧室出来。他耸了耸肩,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对安安说:

    他和我不熟,要不你试试,如果他连这关都过不去,那他也就不用去见李文龙了。

    安安看了看江哥,又看了看我,轻轻问:玉宁,你真的决定了么?

    我点点头。

    他便说,那好,你跟我来。

    文静把安安推倒白衣的卧室,表情复杂的很。

    安安愧疚地笑了笑对文静说,江哥帮了我的大忙,我只当还他一个人情,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结了婚淡出去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文静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带上了门。

    安安背对着我,坐在轮椅上。他顺手从床沿上拾起遥控器把江哥播放的碟子关上了。一刹间,屋子里没有一点的声响,静得我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

    好大一会儿,安安没有回头,连一句话也没有。

    我想我快给这种寂静逼疯了,我嗫嚅着,叫了声:安

    安安这才转过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挂满了哀伤。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地这么以为,但可以肯定的是安安已经不再微笑,脸色十分阴郁。

    他动了动唇,有点不自然地问:玉宁,你真的是替宁宁干了这次,以后就再也不会作了么?

    我说是的。

    我感觉到他说话开始吞吐起来,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自若。

    好吧,他说:把白衣床头柜上等苦艾酒给我倒半杯来。

    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从他身边挤过去,倒了半杯给他。绿绿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荡漾,像蛇的毒汁。

    安安说,你坐到床边来,我给你说点事情。他看我坐了,才说:

    “在圈子里面,流传着一句诅咒,说,只要你是MB,那怕你一生只作过一天,你也决计不会有好下场。我在#大上大二时,和一个哥们进了这个场子,也赚了不少钱,加上我们俩本身就有点G情结,因此在圈子里混得还挺风光,脑子一热便又续了两年合同。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年开始,圈子里开始流行虐恋,我那哥们好奇,跟当时一个以虐恋著称的客人出去过夜,结果再没有回来。这事儿在圈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场子里的男孩都吓坏了,谁也再不敢沾那个客人的边。那个人,就是李文龙。”

    他喝了口苦艾酒,皱了一下眉头说:

    我那哥们是我平生关系最好的G,他的消失对我的打击很大。当时我的手机上有他一条那夜发给我的短信,内容很短,就俩字——电椅!我可以肯定那应该是种惨烈的虐恋工具,我那哥们说不定就死在这上面。现在圈子这股风气越演越烈,便是由李文龙带起来的。

    你不晓得李文龙这人,他在黑白两道都很牛气,他在香港名义上作服装生意,却兼往大陆贩毒。但他从来就没有出过事,因为他在香港和内地上头都有人罩着,整死几个男孩子根本就动不了他分毫。

    安安见我不言语,似乎有些疑惑,便探了探身问道:玉宁,你还记得上次你和威威到医院看我时,李大板牙说的场子里的三大红牌吗?

    我点点头。

    他便说:那三大红牌,就是指宁宁,威威和我。其实,当初选出来的不是三个,是十五个,但是不出一年,十五个红牌给李文龙一次整死三个,一个是电烧死,一个被摁在澡盆里淹死,一个被穿上一种叫“木乃伊”的国外进口的橡胶衣活活闷死。这事以后,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拿钱出来了,其中就有你认识的,现在跟着涛哥的小五,跟着白衣姐的毛毛,大伟和蝈蝈都是我们那群红牌中间的人。

    绝大部分的男孩子都想办法凑钱出来了,虽然小玉和白衣姐借钱给他,但宁宁却没能出来。你不知道,宁宁在圈子里太优秀了,如果他一退出,我估计江哥的场子就得挨砸,尤其是那个叫李文龙的,他每半年来一次大陆,上次放下话点名要宁宁,江哥又怎么敢放人?!

    安安苦笑了说: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安哥只有把最基本的东西教给你,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就行,真不行就跑,怎么也不能把命丢那里。咱要跑了,江哥顶多骂咱不懂事坏了规矩,却不能说咱没去。

    只是,安安顿了一顿:你在性爱技巧上,肯定糊弄不过李文龙,他也肯定可以看出来,我不知道江哥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你代替宁宁,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江哥肯定在玩什么阴谋。现在看不出来,你既然要去就去吧,我们在外头尽量照应着,尽量不让你出事,也尽量先替你瞒着宁宁和威威。

    好吧,来,抱我到床上去。他仰脸看着我,一双眸子,又黑又亮。

    当我刚将安安抱起来,他结实的胳膊有力地圈住我的脖子。这种感觉和亚宁平时搂着我的感觉不同,安安的胳膊特别有力,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同时,我闻到他身上一种由檀木男士香水和雄性激素混合的味道,极其撩人。

    他的胳膊稍加用力,我的脖子便不堪重负低下来,我的唇碰到了他火热而柔软的舌头。

    我们躺了很久,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可是谁也没有动。

    窗子外头,夏日火红的夕阳把几缕余晖洒进来,在我们赤裸地腿上、小腹上、胳膊上、胸脯上描画疯狂的油画。

    我们面朝天花板,像一对殉情的情人,默默着,并列着。又过了好久,安安才轻轻吐了口气,轻轻说:

    玉宁,假如我告诉你,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有了和你上床的冲动,你会不会恼安哥。

    当然会,我说。

    安安笑了,头也不转,还是那样枕着自己的胳膊,一阵阵的汗腺味道从他毛发浓密的腋窝传出。他舔了舔唇,说:你不会的,会你就不说了。

    我承认我也笑了,竟然将头挪到他的胸脯上,那么依赖地靠着,贪婪地嗅着那股气息。

    安安叹口气,幽幽地说: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地干过事,你的确是个很少见的懂得配合的男孩子。玉宁,幸亏你不是G,不然我又不得不伤文静的心了。

    我说安哥,我不会让你和文静分手的,因为我希望每个人都活得健康、快乐、幸福,你刚从圈子里爬出来,我不会让你再因为我而退回到这种畸形的生活。

    我坐起来,给自己穿衣服,当自己的指甲划过皮肤时,听见那种轻微的沙沙的声响,我心头浮起一阵阵莫名的疼痛。

    看着夕阳的颜色在裸的大腿上闪烁,跳动,奔腾,觉得一颗心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小腹的那个地方,十分酸胀,两条腿也十分无力,我知道是泄精的缘故。我却没有在那个时候想到苏菲,以前是那么多次地憧憬过河苏菲相亲相爱,但,在自己的第一次的童贞捐弃的时候,竟然没有想起苏菲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密码。

    我系好鞋带,便向门口走去了。出门的那一霎,眼角的余光看见安安躺在床上,他用胳膊支撑着身子,抬起上半身看着我,眼睛里是雾气一样朦胧而潮湿的东西。

    他的唇轻轻颤动着,像要说什么。我站住了,等他说话,他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然后又默默躺下了,眼睛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窗外的红的黄的夕阳粘在他雪白健说的胴体上,使得他看上去,像油画里充满诱惑力的斑斓的阿波罗画像。

    那样阳刚,而又那么忧伤,像刺入肌肉的钢刀,颤动着,寒光着,迷惑着。
taiwan | 2007-1-26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1)原来

    原来你根本不是

    我梦中的你,我命中的你。

    你的影和影的你

    不曾重叠。

    也许我只是爱着你的影子

    因为它不会伤害

    不会撒谎,

    不会欺骗。

    周扬吐血了。

    苏菲当场晕倒过去,小雨忙扶住她,又是喊名字又是掐人中。小雅急昏了头,拿着手机对彦辉喊急救电话是110还是120,气得彦辉劈手夺过骂了声笨;欢欢吓得抓住我的手躲在我背后尖叫,整个屋子乱成一团糟。

    优优是个极识大体又极稳妥的女孩子,在这种乱场面里,却镇定地很。她一边让雷子将周扬放回椅子里拦住他们不要动他,一面吩咐保安将闲杂人都赶出去,留少数几个等救护车。

    刚才拉了玲子出去的立东瞧见里面势头不对,马上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欢欢呢,欢欢!

    他见欢欢躲在我背后毫发无损,才重重喘口气。

    我看见欢欢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不是爱上和痛苦,是高兴,是喜悦。这时玲子却也冲进店里,一把拉住欢欢的袖子,大声嚷着:都是你,都是你让立东甩我,你这个又傻又疯的傻丫头,你还我立东。

    立东脸一沉:别凑热闹了,你还嫌这里不够乱阿!

    欢欢放开我的手,拉住立东慢慢往外走去:立东哥,咱们回家吧,我饿了。

    他们便往门外走去了。没有什么留恋和牵扯。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乱晃的人群中,平静地像一叶孤舟慢慢飘去。玲子没有拦阻,却“哇”的一声哭起来:“原来她不疯,原来她不疯阿!”

    我忽然想起来立东几天前和我说过欢欢可能不是真疯的话来。立东说她知道我是玉宁,她也知道月芽在农历正月十三来市里并刻意提醒我。我又急得以前每当早上睁开眼,欢欢躺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神都很清澈很透明,有时还有掩饰不住的红晕,那么看来,她的确应该不时真疯。我想,最有可能的是她接受不了亚宁去世和爸妈下调的打击,她以这种疯癫的方式逃避生活。这是人人都有的返回母体的意识,或者说是寻求无责任的童昧状态。

    现在看来,是立东又唤起她对生活的信心,也难怪在古玩店她敢当着玲子的面和玲子争论立东是谁的男朋友。我想,我现在该为她高兴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撕心裂肺的急救车撕开人群驰进来,几个白大褂抬着两幅担架下车朝这里奔来。一边跑一边喊:闲杂人让开,闲杂人让开。

    我想我是个闲杂人,便走出店外,玲子也跟着跑了出来。

    我站在店门外,看见苏菲被抬上去,小雨也跟上去。

    接着周扬被抬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清了担架上的周扬,那个印象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的脑海里定格:

    他仰躺在担架上,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张画了五官在上面的白纸;他紧闭着眼睛;一头长碎凌乱得摊在担架上,一只手放在胸口,像要抓住什么,却总也抓不住。

    看着担架向救护车跑动,我感觉像向一口白色冰棺而去。

    周扬,我喊了一句,我想我要哭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恨你!

    雷子正要和彦辉、陈陈将周扬托上车,听到我的声音,他扒着车门愣了一愣。这时,那个先前给周扬夹菜的卷头发的中年妇女抱着周扬那件土黄色的羽绒服,匆匆跑出来,经过我身边时,狠狠啐了一口:扫帚星!

    我想我真的是扫帚星,挨着谁谁倒霉。可能正是我,我的爸爸才含恨过世;因为我去北京,连累得亚宁和阿威丧命;因为我的冲动,害得欢欢差点疯掉;因为我的出现,将苏菲奔来已经平复了的心灵的伤疤再一次揭起;因为我,周扬又一次心脏病突发。远的就不说了,就拿今晚来说,假如不是我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周扬他们可以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元宵节,可就是因为我这个扫帚星的到来,一切黄了。

    现在可好,周扬吐血,苏菲晕倒,剩下我一个没心没肺地站在这里黯然。

    我忽然极其失落地随拥挤的人流挤出清明上河园,在园子门外右侧的公路,有一排陈旧的水泥路障。坐在路障的一个小水泥墩上,茫然地看着身边的车来车往,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和步伐不一的脚。我也不知道现在为谁而活!

    以前是有亚宁的三个遗嘱在,让我忍着一口气从北京杀回开封;当亚宁的遗嘱完成后,又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欢欢让我牵挂;现在我还有什么生存的理由呢,遗嘱完成了,欢欢有她的归属了,一时间一种叫做失落的东西紧紧抓住我的心脏。那么疼。
taiwan | 2007-1-26 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2)

 我想起在北京西站,抱着盛亚宁骨灰盒的背包登上火车时,看着车窗外送行的阿威那张绝望得近乎麻木的脸那刻,我就决定了,等亚宁的遗嘱全部完成,我就去找我的亚宁和我的爸妈。现在一切的时机都到了,盯着来来往往的红的黄的车灯,我幻想自己冲到车轮子底下时,在黑的橡胶轱辘下会盛开一朵怎样的血罂粟。

    而就在我起身要走到街中央时,一直在衣袋沉寂的手机忽然疯狂大叫起来:

    “你快过来吧,扬扬醒了,非要见你。”

    是雷子的声音。那么焦急。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接到雷子的电话后,会像一台发动的马达一样,拦辆出租,马不停蹄地冲到第一人民医院。

    来不及等的哥找零钱,丢下五十块钱就一路小跑到周扬所在的病房,还是那间病房,A区418,门上插着的病号牌显示周扬还是在这里。

    站在门口,却不敢用手推那扇门,怕看见的是电视里那样的情景:大夫摘下听诊器一脸无奈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里面却没有动静,似乎空了的。因为我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大腿在抖。

    我颤抖着手,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面看。

    里面只有两个人。周扬平静得躺在床上,雷子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上,都没有说话。但我看得见周扬一双细细的眼睛却睁着。显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怎么还不来啊,周扬忽然说话了。

    雷子说这就来了,这次我不骗你,他肯定会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在门外准备推门呢!

    周扬忽然孩子似笑了:那你去拉开门看看去。

    孩子气!雷子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要是真来了,怎么会不进来呢,逗你玩儿呢,再等一下吧。

    周扬哦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万一他不来了怎么办。

    雷子沉默没有回答。然后他说:扬扬,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看周扬点了点头,雷子才说:为什么在咱们回开封的车上,你非要去帮玉宁并竭力和他套近乎呢。

    周扬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挺可怜的,他人也很好

    撒谎!雷子正色地说:你没有和他处过事,怎么会知道他好不好!

    周扬想翻个身却给雷子摁住了,他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撒娇地对雷子说:别问了好不好嘛,人家要睡觉了!

    这让我想起亚宁老对我用的糖衣炮弹的招数来,都那么撒娇,那么赖皮。

    不好,雷子摇了摇头。

    我不说,我睡了。周扬闭上了眼睛,神色倔强着。这样看起来更像我的弟弟亚宁。

    雷子说那好,我明天就回学校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说着站起身来。

    不要啦!周扬突然睁开眼喊住雷子:我告诉你就是,我,我觉得我喜欢上他了。

    后半句小得几乎听不见,但雷子显然吃惊不小,他拉过椅子又坐回床沿,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周扬,一字一顿地问:

    扬扬,你是GAY?

    周扬怯怯地点了点头,眼神闪烁地像头被捕获的小兽。

    雷子“甫”地站起来,把椅子都带倒了。他显然很生气,一副难以置信并且极其生气的样子。他狠狠地咬了下牙,将火气压了压,但语调是那样低沉却恼火:

    多久的事儿了?!

    周扬说去年的大一暑假,我去浏览几个同志网站,就

    就成GAY了?雷子似乎轻描淡写地说,却反手一巴掌抽在周扬苍白的脸上。顿时周扬的脸,一片通红。我看到周扬的泪水马上从眼睛里滚出来,一脸的委屈写在上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出口气,轻轻问:雷子,我们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吗?

    雷子一把扯过刚才倒在地上的椅子,往床前重重一顿:谈,谈吧,我坐着好好和你谈!

    周扬不再撒娇,平静地说你不要这样,我只想和你谈谈我真是的想法。

    雷子冷笑了:谈个屁谈!你再给我提玉宁,我就立马走人,让他来照顾你好了,省得我跟着你受那个恶心!我说你怎么就缠着他不放阿,不是你现在躺在床上,我早给你一顿好揍了!兄弟,你怎么也得为我想想,你爸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任,万一他知道我把你带成了G,你爸他会怎么看我和你!

    那有什么了,他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没准我还真看上你就跟你一辈子呢。周扬嘴上毫不示弱。

    雷子“切”了一声:得了得了!我问你,你知道人家玉宁是不是G阿就死缠烂打的,万一他不是,你图个什么!

    他是,他绝对是!周扬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G的眼光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一看就可以少扯淡!雷子又站起来吼道。

    你怎么可以和我爸爸一样专制!周扬也大声顶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吃玉宁的醋吗,你跟了我五六年不是想和我好是什么!

    雷子又羞又怒,抬手又要打他,却没能下手:好,我走,我走行了吧,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脸!说着他一转身就往门口走,我看见他眼眶里满是明晃晃的泪水,马上要决堤。周扬的声音顶得高了,马上剧烈咳嗽起来。雷子止住了脚,犹豫了一下,又转回去,揽住他的肩膀:对不起。

    别碰我!周扬大声喊,又咳嗽起来,满脸涨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周扬和雷子发脾气,原来这孩子倔强起来,和亚宁那么像。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闹到很僵,毕竟周扬还需要雷子这个精神支柱。我什么都给你了他,假如是,也只能雷子是他的合适选择。

    我轻轻推开门,看着有点惊讶的雷子和周扬,尽量用最淡淡的语气说:对不起周扬,我不是你想想的G,你看错了。

    说完就转身下楼去了。一步一步很沉重。而一出病号楼,我马上撒开脚飞跑,让疲倦填塞我混乱一片的神经。

    我要健康、幸福、快乐的生活,不会再堕入那个圈子和那种关系了。

    边跑,边这样告诉自己!

    我回到位于南关区的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院门却从外面锁着。

    打开门进屋,开了灯,卧室里没有一个人。在卧室的床头那张老黎木桌子上,放着亚宁那部银白色外壳的摩托罗拉,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字迹很清秀,墨迹还是新新的颜色:

    “玉宁哥哥,我和立东哥走了。我们回我爸下调的尉氏县城的水闸。我爸给立东哥承包了几块鱼塘,就快跑成了。亚宁哥的手机我放在这里了,以后你有空来尉氏玩,对了,枕头下面有我留的一封信。欢欢。当晚九点。”

    我明白,当他们从清明上河园回来,留下这张纸条便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立东这么些日子的精心照顾下,欢欢已经完全接受了立东,看来杜叔也接受了他,还为他在尉氏承包了鱼塘,不用再要他母亲摆小摊卖水果养活他。

    我翻开枕头,果然有一封信在那里,坐在床沿,就着台灯淡淡的灯光,打开那封信来:

    “玉宁哥哥:

    “见信如晤。首先原谅我一直在隐瞒着你,我并没有疯。只是把你当成亚宁哥哥来看,给自己一个奢华的梦境。虽然你也那么疼我爱我,但是你不是亚宁哥哥,你从来不带我去打台球,从来不问我的学习成绩,你也不知道我的生日。你很忧郁,这是我不喜欢的,我喜欢的是亚宁哥哥那样的有活力有朝气。

    “其实我也知道,亚宁哥哥就没有爱过我,他和你一样喜欢苏菲。但我还是要考北影,能和亚宁哥哥考一个学校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你不知道,当初亚宁哥哥告诉我他喜欢骨感的女孩子时,我就拼命减肥,不吃油腻,一天一顿饭甚至连盐都不吃。我终于做到了亚宁哥哥说的骨感女孩,但亚宁哥哥对我来说,始终是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我看得见,却触摸不到;当我以为自己快要触摸到时,他却又忽然从人世间蒸发掉了。玉宁哥哥,我不想再去追亚宁哥哥那样辛苦了,我要爱我的人,因为去追我爱的付出的太多太辛苦,所以我选择了立东哥。

    “尽管立东哥并不优秀,而且有点无赖有点痞气,但他孝顺,也很懂得疼人。在你回去接月芽的那晚,他带我去吃了麻辣烫,还领我去打了台球。那晚我们玩的很高兴,回来他陪我说了一夜的话,他告诉我他喜欢在我家楼下听我叮叮咚咚地敲击扬琴的声音,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爱听的声音。

    “在你不在的那几天里,他带我去看他的母亲,一个守寡二十几年的女人,一脸雀斑,很慈祥。小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整天骑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女人,当我真正面对她,却发现她真的是个好母亲,勤快,疼孩子。她给我作了好大一碗荷包蛋,我怎么也吃不完。

    “我告诉了爸我要和立东作朋友,爸说只要我不后悔他也没意见。我怎么会后悔呢,找到一个从小就爱我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爸给立东承包了几十亩鱼塘,让立东的母亲也搬了来,乐乐太小不会干活,立东正好成了爸爸的帮手。我们回去后,我会去尉氏高中插班,不再考电影学院了,去考一个水产大学出来,然后和立东一块种藕养鱼,一块孝顺彼此的大人,住在那个宁静的乡下,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心计,作一种心情淡泊的农民,快乐一辈子。

    “玉宁哥哥,我还有件事情告诉你。假如我们的那一次,万一我肚子里有了,我会把他/她拿掉,你不会介意吧,因为我还要上学。我劝你也去上学或学一门技术,作个普通的人,你会过得快乐许多。你不要真的去流浪,我觉得那样你会很苦。

    “还有了,既然亚宁哥哥让你把他骨灰洒到黄河滩,我劝你还是按他的意思吧!他既然这样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想他是不敢面对你爸妈的缘故。他也不要留在你身边,可能是想让你摆脱他去世的阴影好好地活着,你经常劝我的,自己不要再给自己压力了。

    “仅供参考吧,我走了,再会。”

    落款是欢欢,日期是去清明上河园的前一个中午。看来她早有这步打算了。这样也好,这样免得她留在我身边每当看到我就想起亚宁,无端地勾起他的伤心。走吧,虽然有愧疚在心里面,但还是为欢欢能有这样的结局而高兴。

    将厚厚的几页信纸放下,我轻笑了。

    我仿佛看到在那一片片波光滟滪的湖面上,有白的鹭在飞。大片大片的碧绿的荷叶在夕阳下招展,湖面上,一个健硕的身影正往塘里撒着鱼食,湖的边上,一个穿及地白长裙的女孩子临水坐着。


    在她面前,是一盘美丽的蝴蝶琴,琴声叮咚地向湖面上飘。她遥望着她塘水,她的立东,她轻轻地微笑了。
taiwan | 2007-1-26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1)沉睡者

    他们醒来

    少年纯美的梦

    惊透了,碾碎了,燃尽了

    只留下一具腐白的黎明

    后来,一个朋友看到我写的一篇纪念亚宁的文章《无逃之宿》时,他问,里面提到的渔场的事儿是不时真的阿!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我也没有什么好说。我没办法解释或者辩白。因为有些事儿你不亲身体验,永远不会理解它的可信度。正如我说这个碰过是甜的,你若不尝一尝,心中便会固执的问它会不会是酸的?!这和基督教的布道徒一样,他们讲天堂和地狱,无神论者却对之不屑一顾,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亲眼见,亲身经历,谁都难以相信的。

    我那朋友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正如我踏进这个圈子之前,也决计想象不到这个渔场的模样。

    渔场通俗点将就是同性恋聚集的场所,有的是在固定的酒吧,有的在公共厕所或者公园,但无一例外都是躲躲闪闪地隐藏在角落里。因为在当今的中国社会,同性恋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灰色群体,他们另类地疯狂地发泄心中的压抑。连江哥所指的最上档次的这个“大渔场”也没有光明正大地浮出水面,而是在某个星级酒店的废弃的地下停车场。

    随江哥到达大渔场时,是星期六下午四点。站在宽敞得难以置信的大厅里,望着密封得近乎黑暗的空间,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江哥关了车灯,锁上车门,打了个电话说了句什么。

    啪的一下,头顶上万盏各色彩灯顿时大开,将大厅里照了个五彩斑斓。我看见正中央是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圆形玻璃台,顺玻璃台向四个方向伸出四条T形台。T形台中央的玻璃内部,安置着一盏硕大无朋的红光灯,灯光打开,能把站在上面的人照得毫发毕现,没有阴影。

    围绕玻璃台,是一个环状的舞池,再往外,是上千张四座的连被塑料椅,一排排有序地绕舞池排列在厚厚的红地毯上。

    这就是安安向我介绍过的,亚宁他们提起过的江哥的大渔场了。

    安安那天下午告诉过我,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个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男孩子便只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底裤,坐在台子上等候客人的挑选竞价,他们有时还要走台或者跳热辣性感的舞蹈来招徕客人的眼球,然后跟竞价成功的客人出去过夜。

    江哥说还愣什么啊,过来熟悉一下环境。

    我说我只在这里作一次,环境就不必熟悉了吧。

    江哥边走向玻璃台,边说:这哪行啊,李文龙生性浪漫,他喜欢玩一种叫“缘分天空”的游戏,他看过男孩子的资料后,会让男孩子们以某种方式将自己的脸掩住,他便由男孩们的身段和气质来挑出他相中的男孩子。他精于此道,并以此在圈子里炫耀,你想干巴巴地干完事情提裤子就走,想都别想。

    江哥走到台子的一侧的控制台那里,按了一下什么按钮,我站着的玻璃台四周缓缓升起一圈的玻璃椅。椅子的样式很简单,只是一横一纵的两块呈直角的玻璃,便于折叠藏于台下的那种。

    他说,三号椅是宁宁的。

    然后,他指着第一把椅子:这个将来会是你的。

    我用手摸着冰冷冷的玻璃椅,想象着亚宁几乎全裸地坐在这里,任台下几百几千双充满淫亵的眼睛挑选牲口一样挑来挑去的情景。心中一阵酸楚,像有一只温柔而残酷的猫爪在我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挠抓。

    江哥在台上走了几趟十分正点的模特步,在T台的端处摆了个pose立住不动,孤芳自赏地叹口气说,唉,如果不在这一行,咱好歹再模特界也混得有头有脸了,比胡兵差不到哪里去。

    这让我想起安安交待我的话。他说安江哥以前是个模特,跟他的同性男友桔子一块入的行。当大渔场的上一届当家老魏看上江哥后,就对江哥万般纠缠霸占。江哥彻底成了老魏的BF。桔子心灰意冷,有一次想开车撞老魏,却给老魏的人射杀掉。

    江哥一下子垮了,因为江哥和安安说过,他靠近老魏只是要夺他的班,一旦到手他就马上回桔子身边一辈子吃喝不完。而桔子却不堪忍受他最爱的江哥挂在老魏那里,一时冲动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从此,一向以温顺体贴著称的江哥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脾气也是时好时坏,好时待谁都像亲兄弟,怀时逮谁抽谁。碍于老魏的面子谁也不敢惹他,他渐渐羽翼丰满,很快将老魏架空,将整个场子拿了下来。

    我看着长着一张寂寞而漂亮的脸庞的江哥,我明白,现在即使把整个世界给他,也弥补不了他失去桔子的空虚。也就是说,桔子永远是他心中的最柔软和最脆弱。

    江哥摆着姿势呆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玉宁,你知道江哥为什么亲自开着宝马去接你吗?

    他脸色红酡酡的,像喝了酒。

    我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而是眸曈里掠过一抹哀伤:因为你的脾气和性格,和我以前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当初桔子哥给我第一次时,我看见他一身健美的肌肉,也是吓得转身就跑的。


    我笑了笑:江哥你误会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满足并沉湎于开场子、贩毒、走私,而我却只是为了亚宁还一次债,为你解一次围,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退出去,找个自己的女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江哥忽然发了狂似,脸色十分狰狞,冲我吼:不可能,你退不出去了!

    我退得出!我也回他一句,声音大得连自己听着都感到可怕。

    玉宁,江哥的声音忽然就软了下来,像亚宁一样有点撒娇。我不知道他们圈子里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他口气软到不能再软:

    玉宁,江哥虽然第一次看到你,却十分的喜欢你的腼腆懂事的脾气,不如你从此跟了江哥吧,以后你不用在场子里混,只要你帮我打点打点事务和我

    我说江哥,我们事先约定的条件你不会忘记吧,你答应了我只做一次你就放了亚宁的,我们的条件里没有将我抵押给你的规定吧。

    不是抵押,是相爱,是一见钟情。他又吼上来。

    对不起,江哥,我口气随他语调的增高而提升分贝:对不起,我根本不是G,也不想在圈子里靠这个吃饭,我只想让亚宁自由不再过这种非人的生活。

    你大爷的!江哥忽然一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我没提防,一下子双膝跪在硬生生的玻璃上,眼前金星乱晃,耳朵里满是捅了马蜂窝似嗡嗡乱响。但是江哥的怒火却穿云裂石般冲进我的耳朵:

    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有多少人想粘江哥都粘不上,你倒端着架子给我装大爷!你倒是去打听打听江哥我给谁开过车,我给谁这么低三下四说过话,一点都不识抬举,你他妈脑子里都是浆糊阿!

    我抿了抿嘴角沁出的血丝,狠命拿眼瞪着他:姓江的,我知道你本事你能耐手眼通天,可你这一招我就是不吃,你可以侮辱我杀了我,想让我听你的话,下辈子都别想。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声音一直在抖。我好想哭,一辈子都没有和谁这么激烈争吵过,但我却竭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江哥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蹲下来,伸出大拇指抿我眼角的泪。我厌恶地一甩,手正好结结实实抽到他脸上,他的脸刷地一下苍白苍白,猛地愣了。

    我也吓了一跳,我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安安告诉我的那个把场子里逃跑的MB双腿打断、为了九公斤白粉丧心病狂地烧人家的赌场的江哥!我不是炫耀我敢对他怎么样,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会打到他,就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甩他。

    我。我一下没了理直气壮的顶抗,舌头有点打卷,说不出话来了。

    算了。江哥一只膝跪在地上,抬手揉揉脸,苦笑一下:现世报,来得快,报应果然不爽阿!算了,这下咱俩倒扯平了,谁也不用给谁道歉了。

    他叹口气,看着我:傻玉宁阿,你是不明白,江哥只是真的不忍心让你去,不过你不去也没有办法,李文龙那个人我也惹不起,要不这样,等你和李文龙回到宾馆后,你找个借口出来一下,我让一兄弟进去给你顶一阵子。

    能行吗,我试探地问。

    行不行你都得找借口出来,听见没有。他说着站起来,脸上又恢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系了系碎花T恤的衣角,朝换衣间喊了句什么,几个彪悍的保安匆匆跑过来。

    站在玻璃台上,我摸出手机,开了机才发现几十条短信在重复着一句话:

    “哥,你在哪里,你快回来。想你的臭臭。”

    我能感觉到一缕惨笑浮上嘴角。轻轻对着手机说:

    亚宁,等哥回来。
taiwan | 2007-1-26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2)

 星期一晚上七点半,我僵硬地坐在明亮的化妆间,人那个半男不女的化妆师Ave往我脸上扑底粉。我想,我这会儿《那时花开》剧组成员都该到河南安阳林州的摄影棚了吧,不知道亚宁有没有和阿威一起过去接替我的角色。我给他们留的纸条口气相当轻松,口风也严实得很,他们应该不会看出破绽。而知道这件事情的白衣,安安,文静也给江哥困住透不出去信息,亚宁他们应该不会知道。而我一旦挺过这一劫,我们便从此可以逃离噩梦了。

    我身上的肉都僵了,虽是三伏天,可却又一种冷而硬的感觉,像冰块一样把我的心脏和胸口的肌肉冻住。小腹像被掏空了似,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Ave嗲声嗲气的唠叨惹得我心烦:好了好了,我说着往门外走。

    骚什么骚,Ave尖着嗓子说:碰上他,看你还能留一身皮回来!

    我没在意他的话,直到我走出化妆室,转过那道隔开大厅和后台的玻璃门,看见满场里的人群,心里才有点发毛。

    不,是,很毛。我难以想象我一大老爷们脱光了衣服站在另一群大老爷们面前是什么样子。正紧张着,Ave从后面夸张地大呼小叫跑出来,手里拎着一条红纱巾似的东西:急什么,还没换衣服呐!

    这是什么,我问。

    内裤阿。他眨了眨沾满假泪珠的睫毛。

    换好了衣服,我到玻璃台上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我看见很多和我一样只穿着一条轻纱底裤的漂亮男孩子分散在人群中,和他们打情骂俏乱成一团。我从连被椅的行列间走过时,想起江哥说今晚李文龙会来,脚下越发没根似,轻飘飘地都走不成路。一路上要刻意躲闪那路两边伸向自己臀部的手,竭力不去听那些亵渎的言语。

    远远我看见玻璃台上已经有十几个男孩子在走动,在玻璃台内的灯和头顶的灯的映照下,他们像一尊尊的雪白的象牙雕像。

    经过中间一处的桌子时,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声音,极其熟悉,一口的京片子:哟,你老快别提了,这不临开镜了,男二号说没影就没影了,剧组安排不得不往后拖,这推一天可就是两万多块钱打水漂哇

    我有意停了一下脚步,眼睛的余光看见那人,赫赫正是田导。他正啜着一杯奶茶;而他对面那个人,却更出乎我意料得就是前几年歌坛金童之称的某歌星,他妖艳的装扮,使得他在我心中的位置霎那间化为乌有。

    田导,那个歌星说:你拿男二听说是场子里宁宁的哥哥,你拍一同性戏干吗不用场子里的男孩子,巴巴找他一圈外的人作什么!

    田导笑了笑:原本是威威的男一,安安演男二,安安这不是给李大板牙用车撞了么,现在唯一能出演的就是宁宁。宁宁非坚持要他哥哥出演,说实话,他哥哥的条件真比不上宁宁北影科班出身

    这时台上DJ已经把音乐切到一首蓝调了。这是客人竞价的时间。我想我应该马上回到台上去,台上一圈几十张椅子上已经坐满了男孩子们,只剩第一把。

    看了看其他男孩子的饱满的胸肌腹肌,我才发现自己单薄得厉害。头顶的灯光猛然强烈起来,雪白雪白,加上玻璃借光势,反射折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我脑海一片混乱,眼睛也在雪亮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因此我没有搞清楚李文龙是怎么进来的。就听见我身边一个声音像张信哲的男孩子用颤抖的声音低低嘟囔了句:操,来了。

    灯光稍稍消暗,我看见环绕玻璃台的舞池里站满的人,那些先前坐着的都起了来,年轻的,年老的,丑的,美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都挺有气派的,也认不出哪个才是传说中的恐怖恶魔虐待狂李文龙。

    一个身材很匀称的男孩子托着盘白绸帕上来,江哥也跟上来。

    江哥穿了件挂满圆的小银片的小衫子,闪闪发亮。他亲手给台上坐着的每个男孩子蒙上一条,顺序是从尾到头。最后轮到我时,他捏了我肩胛骨一下,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

    别忘了我交待你的话,江哥轻轻说。接着他也给我蒙上,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

    音乐停下来,掌声四起。江哥的声音在台上显得特别有磁性:李先生,孩子们都在这里了,您老前几天问的那个孩子也在里头,您就再露一手猜的功夫给咱大伙瞧瞧。

    我听见大厅里顿时静寂一片。耳边响起一阵轻而且缓慢的皮鞋的铁掌敲击玻璃台的清脆声,咯,咯。那声音从我这里开始一路转过去,又转回来。

    我知道他在猜测他点的男孩子。

    你,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

    我差点跳起来,但随即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他不是叫你。但也许就在那一霎那,或许他便看出点什么了,他笑了笑,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

    白巾揭开。一阵刺眼的亮光中,我看见了传说中的李文龙。这么个传闻恶相的虐待狂,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慈祥无比的老人。国字脸,含着笑,戴一副金边眼镜。

    他笑了笑:你瘦多了,我刚才就没认出来。

    江哥跳动气氛地说李先生好谦虚,明明一把就揪出来了却还谦虚至此,真是大人物大气质阿!

    说着,厚颜无耻地带头鼓起掌来。

    我被两个保镖一样的大汉带下台,一直带到地上这个酒店的十五层,李文龙的豪华套房。当他们出去,我看见正对门的镏金国画《岁寒三友》处,站着一个很眼熟的人,他哭丧着脸,睫毛上闪动着假的泪珠。

    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化妆师,Ave。

    从影壁的大镜子里我才看见,自己还赤身穿着那件轻纱底裤。

    赤着脚走过红地毯,我问Ave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说!他眼睛红红的:都怪你,不换衣服就跑出化妆室,害得我给你送底裤时给那个王八蛋看见,就直接提到这儿了。

    我站在一条华贵的大理石桌前,看着桌子上大玻璃缸里的热带鱼,觉得自己成了其中的一条,在缸里游来游去,却怎么也游不出缸子。

    我问Ave,李文龙会把我们怎么样。

    怎么样?!他赌气地将条几上一只景泰蓝的花瓶一下子砸进鱼缸里,发出扑通一手呢个巨响,水花溅起老高:

    怎么样?!这个性无能的变态狂,自己没那个能力,就会折磨人!他让你坐电椅抽电鞭泅水吞便手淫给他看,用啤酒瓶对你让你像个畜牲猪狗不如。

    Ave一口气吼完,自己却依着那根大红的柱子慢慢坐倒了。

    我想跳楼。他绝望地说,眼睛里满是灰灰的色彩,像一只将要熄灭的蜡烛。

    知道摆脱李文龙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作一个噩梦,梦中满是Ave眼中那种绝望,像一朵朵狂怒开放的血罂粟,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绽放着那种娇艳欲滴的血红,让人想大喊大叫把自己的心脏从口里面吐出去。

    我想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当一个人脆弱到绝望的边缘时,任何一种风吹草动甚至朝他呵一口气都可能致他于死地。

    所以在当时,当门外那阵熟悉的皮鞋的铁掌撞击地板砖的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时,Ave的眼睛里满是下雪的颜色;当那扇门被推开那一刻,Ave尖叫着一头撞上柱子时,我并不感到特别奇怪。

    只是望着软软瘫倒的Ave和顺柱子流淌的那滩血,我有点头晕目眩。同时,心里面浮起一层淡淡的哀伤。 
taiwan | 2007-1-26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1)哽咽子夜

    原来我根本不会习惯

    没有你注视的日子

    也许你的一个许诺

    可以让我一生满怀希望

    也许你的一个回首

    可以让我欣喜若狂

    也许你的一个劝诫

    可以让我退下幼稚成长

    也许你的一个冷漠

    让我这一生背负这个创伤

    看完欢欢留下的信,我睁着眼,流了一夜的泪。不是难过,是高兴。当初杜叔把欢欢放心地交给我,我却没能让他放心。我没有照顾好欢欢,反而去伤害他,没有给她渴望的爱和体贴。现在,她和立东快乐地回乡下去,回到她爸妈的身旁,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临明打了个盹,一睁眼已经是太阳高照了。冬日的太阳。

    看着老屋子里房主留下的黑乎乎的老家具和墙上结着蛛网的字画,心中一阵寥落。不想动也不想吃,只想就这么用被子裹住腿,鞋也不脱地坐在床沿上。

    想起昨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乱,像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逛清明上河园,碰见周扬他们;然后是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医院里雷子周扬的争吵;欢欢的留信,火树银花,拥挤的人群,车灯,古玩店,所有的杂七杂八的记忆都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化为了泡沫,再找不回来。

    想着昨天晚上在医院里周扬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遇上的漂亮的男孩子几乎都是G,为什么我们之间不可以是那种清清纯纯的朋友关系,非要做到两面难堪,无法收场。在北京,我所欣赏的阿威是,安安去,毛毛是,大伟是,甚至我的弟弟亚宁也是。好不容易从北京逃回家乡,遇上心息相通的周扬和雷子,没想到周扬也是。

    周扬在我眼中,永远是那么个清纯的孩子。他善良,孱弱,懂事,会撒娇,很想亚宁,让人有一种要保护他的冲动。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印象中的G挂上钩,我觉得那种身份太亵渎了他,亵渎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我很喜欢周扬是不错,我承认我看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可我要的感觉绝对不是要他作我的BF,我只是喜欢看他眉飞色舞的孩子气,那样我仿佛又一次拥有了我的亚宁。

    他那样的神色真的很像亚宁。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的G的身份,就像在北京,我一直也不知道亚宁的身份一样。

    在北京,知道亚宁是G后,我一直没有原谅他,直到他选择了自戕;我想我更不会原谅周扬,因为亚宁选择那种身份是为了自己挣钱,在渔场那样非人道的日子里与阿威形成的相依为命的感情。这还情有可原,而周扬,他有一个吃穿不愁的富裕家庭,有一个漂亮的女友,却还要偏偏选择去做G,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我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轮回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圈子里的那个诅咒。我想起安安说过,只要你作了G,尤其是MB,哪怕只有一天,你也注定无处可逃。

    我想它应验了。凡我碰到之处,都有让我想起北京时的事情的提示,或明或暗。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以后会去干些什么,要找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去作,去拯救自己。

    望着阳光透过老窗射进屋子,看着空中乱舞的尘,蓦然间感到自己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尘,来去极渺茫,生死也极平淡。一个人若是没有了生活的方向和热情,便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面对的路子只剩一条:

    死亡。

    一提到这个字眼,我便仿佛听见亚宁说哥,不管以后我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你活的是咱哥俩,你一定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咱们每个人六十岁。

    当他这样告诉我时,我以为是个笑话,他经常和我开玩笑。但是,他然后就消失了,一周后我们发现了他躺在以前的那个老的四合院的阴潮的水泥地板上,他已经不再是亚宁,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散了,只剩一具空壳。亚宁要我好好活着,他自己却不堪重负走了,这重负其中的一部分,或者说很大一部分是我加给他的。

    假如再让我重来,我想我还是会那样阻止他爱阿威,阻止他那样的生活——虽然我知道他会因此死亡。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自私太专制,剥夺了他选择爱的权利,但我只是以一个世俗的观点来看,以一个作哥哥的思想来要他做个健康的正常的快乐的人。从生理上到心理上。即如靠畸形、另类、变态来支撑自己的生活理念,那么他永远不会快乐——当时的我只是这么想,我多么希望亚宁真正快乐啊。

    现在,我又面对一个和当初的亚宁一样状态的周扬。

    我不想和他讲什么大道理,因为我只是他的朋友,一个认识还不久的朋友。虽然我们心息相通,但是我没有资格去教训他。当一直爱护他的雷子骂他的时候,他都敢仰着脸反抗,何况是我呢?

    胡乱地相了又想,一直想到头疼,才从床上下来,活动一下酸麻得快没有感觉的腿。打开门,站在温暖的阳光中,我想我有吃点东西的必要了。

    南关区是开封市的回民群聚区。一条条的狭窄的小街上空弥漫着羊腥味,柏油路的两旁,随处可见的是堆积的残雪和黑黑的煤屑。偶尔有戴着白帽的回民老人,深目高鼻地坐在自家门口,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冬日里的和煦阳光。

    进一家清真烩面馆,店铺不大,却很干净。由于正是十点多,店铺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外头喝开水,胖胖的老板在厨房里边哼小曲边丁丁当当地取卤汁浇烩面。对面的店铺是一间影碟音响店,门口的音响里反复地放着今年流行的那首《两只蝴蝶》。偶尔有一两个卖水果的小贩推着一车的苹果或者桔子慢慢走过。

    我忽然被这种平淡无奇却安静的生活感动了。我想,真正的生活也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虽然平淡,却油然被刷上一层幸福的色彩。没有淫乱,没有心机,没有纷争,没有毒品,没有凶杀,只有平平淡淡的生,平平淡淡的长大,平平淡淡的结婚生子,老了之后平平淡淡地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

    我终于明白的《麦田的守望者》中那个将青春挥霍得支离破碎的霍尔顿,为什么会在经历过繁杂斑驳的生活后,萌生出道乡下去,去娶一个盲眼的姑娘看守大片大片金黄的麦田的愿望。一向以耍酷著称的谢霆锋也唱道“我陪你找个池塘盖间平房忘掉哀伤”。我想,一个人经历过大爱大恨后,向往的应该是这种可以让内心平静的生活吧。

    老板将满满一大海碗羊肉烩面端到桌子上,笑眯眯地说:来咧,慢用,对了,蒜瓣辣椒都在那里,用了的话说一声我替你取。

    我看了看他,心中一阵莫名的暖流。我说不用了谢谢,低头去吃那面时,泪水却啪啪地一个劲往热气腾腾的碗里落。

    哟,怎么了这是,老板很奇怪地问。他侧身坐到一边的凳子上。

    我说没什么,麻烦您给拿点餐巾纸。

    老板向里面喊了句小妮儿拿沓纸出来,又转头对我说小伙子,真主说身子是真主的居住的殿,不可含怒到日落免得玷污他的圣所。小伙子,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给你大叔说,说出来就痛快了。

    我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着这里的生活很平静,心里高兴。

    老板呵呵笑了起来。他声如洪钟地说是呀,咱们小老百姓过生活,虽然有时又柴米油盐和税费利债的难处,可咱的日子过得滋润呀。拿大叔来说,托真主的福,大叔整天在这间小饭馆里忙活,虽然累,挣钱也不多,可供应这两个孩子上学已经足够了,我和你阿姨呀,已经很知足很感恩啦。

    这时从里面的套间走出来一个头发短短的女孩子,将一卷餐巾纸往桌子上一丢,扭头就走。

    老板用责备的口气说你瞧这孩子,有客人在,就恁不懂个事!

    那女孩子头一扭,赌气似地说我怎么不懂事了我,啊?

    我从热气磅礴的白气中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个女孩子短短的头发,灵动的眼睛,不由猛地咽下口中滚烫的面,脱口而出:

    玲子!

    我没有想到这家是玲子的店,只是听立东说过玲子是回民。玲子显然也没有想到是我,吃了一惊。玲子的父亲,就是饭店的老板,马上热情得更跟看见了儿子似。

    玲子说出去走走吧,我便推了碗和她出去。立东带着欢欢回乡下了,把玲子给甩了,我想,玲子要和我谈立东的事情。
taiwan | 2007-1-26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2)

 一路穿过青砖圆顶的清真寺和挂着整只宰杀好的养胴的居民小区,再往南,使大片大片还覆盖着块块斑斑的残雪的麦苗地和一条铁路。平原上的树,在冬天里落光了叶子,只剩黑的枝杈朝天举着,凌乱而荒凉。

    玲子穿着一件黄色的薄羽绒衣,敞开的衣领露出白的漂亮的毛衣高领。她却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头沿着铁路一个劲走。

    怎么了嘛,我问: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闷在心里面,不好。

    她像一只脆弱的黄蝶,不说话,只是垂着头,上齿紧紧地将下唇咬了又咬。

    她摇了摇头,轻轻说才不是呢,跟他好的这几年里,他对我百依百顺,分手那晚在清明上河园,他拉我出来让我随便打他骂他,已经够了,我知足了。

    那是为什么,我问。

    我想我喜欢扬扬了,她深吸一口气,说。

    那怎么了,很正常呀,我说:是不是你家里因为你们是回族不让你和周扬发展呀!

    玲子又咬了咬唇,拾起一块小麻石远远投了出去:是家里不同意,不过不是因为这个,立东也是汉人,我爸都不反对,但是我爸说不能接受扬扬就因为他爸爸是周副。

    她将手插在衣袋里,抬头看着天:我爸说周副为人很贪,早晚会出事,就不让我和扬扬好,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马上将目光转移开去:而且,扬扬说他以前喜欢苏菲,现在只喜欢你。

    我愕然了,问玲子他什么时候说的这些话。玲子说那次在你家开完party扬扬住院动手术时他告诉我们的,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都知道的。

    我看了看玲子,她似乎一脸的委屈和无奈。我问玲子,你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欢他?

    她点了点头。

    我又问,如果我帮你把你们撮合到一起,你能不能确认你对他好?

    玲子又点了点头。

    我说,那好,你要这是这样,我可以帮你,他喜欢不喜欢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我倒是想帮你,这也只当是帮她转变思想,我希望他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玲子拼命地点头:嗯,嗯!

    我说就这么一点小事就让我跑这么远的路阿,我吃饭还没有给钱呢。玲子笑着说那是我家的饭馆,你给钱那不是打我脸么。真想给现在就把钱全部掏出来,只当给强盗打劫了。

    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女强盗啊,我打趣她。她就笑起来,牙齿雪白健康,她的确是个少见的漂亮女生。

    对立,忘了告诉你,玲子忽然说:今天早上,雷子、彦辉和陈陈他们三个回北京了,优优下午回许昌学院,小雅明天回漯河师范,没人陪扬扬了,我们去陪他好不好。

    我问你不回学校上课啊。她笑了笑:我早不上了,和小雨、苏菲姐都在豫剧一团呢,不是苏菲姐介绍,我又怎能认识周副市长的公子阿。

    下午玲子自己去看周扬了,我则回南关区的家里,我不想现在去面对周扬。

    说不上来的想逃避。

    我给雷子发了短信,问他是不是像承诺的那样回学校办了休假手续就回来。回复短信的是陈陈,他说雷子去卫生间了,但看他挺不原谅扬扬的,估计是他不会回去了,临走前他已经向周副交待清了他不再管扬扬的事情。

    我一阵茫然。朋友都走了,周扬是不是一个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睁着细而哀伤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开始恨雷子,纵使周扬他这次作地不对,雷子也不该在周扬现在病情最重的时候离开他。毕竟周扬在他的照顾下生活了五六年,早形成了依赖。蓦然间抽掉他的精神支柱,我怕周扬会疯掉。

    我忽然又想起第一次在列车上撞见周扬的情景来。那时的他给人一种很漂亮很阳光的快乐大男孩的感觉,可作了朋友才知道,他也是G族。现在的我实在没法再面对这种身份,因为自从亚宁去世,我对这种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间的关系,再没有一点的信心。

    在周扬最脆弱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我们这群平时围绕他的朋友却一个个离他而去,是不是都太残酷太狠心了!但我们的确是为他好,也许让他静一静,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他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发短信问苏菲现在怎么样了,知不知道周扬的情况。苏菲说她没事,她和小雨正在周扬这里,周扬的情况很不好,一直昏迷不醒,说胡话。

    苏菲说你不过来么,周副想见见你,说有话和你说。

    我不会去的,我回复她。

    攥着诺基亚,不知道怎的泪水吧嗒吧嗒一个劲落。没有理由,只是伤心,没有具体为谁,感觉自己活得好累好空虚。我想我有必要回乡下的老家去躲一阵子,逃开这么多的是非恩怨。

    忽然好想回家,回到羽林,亚宁和我住过的小阁楼。

    我拔除手机话卡,收拾一下衣服,便坐中巴回通许县的张洼老家了。

    到村庄时已经是傍晚了,天阴霾霾的,旷野里有飘飘渺渺的冰蓝色的烟气和蝙蝠在舞飘。我轻笑了笑,仿佛看见我的大婶正眯着眼抱着贝贝站在门前,仿佛看见月芽从我手中接过背包说玉哥哥快回家吧。

    站在村口的小桥上,看解冻的春水默默流着,看狗在街上蹿来蹿去,我心中异常的安静。不知道月芽手上的冻疮怎么样了,如果这么多天她坚持抹我给她买的防冻蛇油膏,手应该好的差不多了;贝贝的第三颗牙齿也该长处来了吧,上次我走的时候都快露头了。想到这里,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刚到院子门口,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圈的人。我心里一悸: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急忙拎着背包往里跑,还没接近人群,忽然传出一阵咚咚锵锵的鼓和梨花铁片的声音,接着一句唱词从人群深处悠悠甩开:“且说那寇天官,背着那朝靴一路往前赶呐”

    虚惊一场,原来是一位戴墨镜的说书先生,正坐在条凳上,脚踩鼓槌绳,指间夹着串梨花铁片说那段《寇准背靴》。

    我喊了声大婶,大婶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手里头抱着贝贝。大婶很高兴地问寒问暖。我问这说书的怎么跑咱家里来了。

    大婶“嗨”了一声,拉我到一边去,轻声说:玉宁你不知道,前几天你月芽妹子从你那里跟车往家拉家具时,车子到了咱村东头,在那桥的地儿撞了人,就是这个说书先生。人家虽然没出啥大毛病,可脚却给扭了,我那会儿都快吓死了实在不知道咋办。好在人家说书先生说没啥事,私了得了,他啥也不图,就图找个落脚的地方架鼓说几天书能混口热乎饭吃。大婶想着咱空房子多,就借他住几天,也正好趁元宵节这几天让他说几天书,也给街坊邻居点热闹——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先让月芽给你蒸碗肉丸子垫垫肚子,好歹晚饭得等到八点多说完书了再作。

    我说不用了,晚饭一块吃吧,我先上楼歇会儿。

    月芽已经从人群里钻出来,伸出一双修长的手:玉哥哥,你瞧。

    我看她手上的冻疮已经一块块结痂脱落,露出鲜红的新肉来。我揉了揉她的头:快好啦,满听话的。

    她高兴地说我带你上去吧,楼梯间的灯坏了,黑。说着她跑到一楼大婶的卧室拿出一个充电瓶:走吧。

    经过二楼,我看见月芽卧室对面那间仓库房门虚掩着,露出不小的一条缝,像一张咧着阴笑的大嘴。月芽间我往那里看,就说说书先生就暂时住在这里,明天就走了。我说我进去看看。

    月芽边推门边用充电瓶照着说:玉哥哥你慢点,这件房间里没灯,东西又多又乱,好在说书先生看不见他也不在乎;你不知道他人可好了,不说书的时候常逗贝贝笑

    我看见墙角临时搭的一地铺旁边,放着一只发黄的粗布麻袋和一个红漆斑驳的木箱子。月芽说这是说书先生背过来的,袋子装鼓,箱子里是把二胡。

    我忽然有股冲动,弯腰伸手去抓那只木箱,竟然发现那只箱子出奇的重。我又问一次月芽里面的确是把二胡么,月芽说怎么了玉哥哥,里面就是二胡阿,昨个我还亲眼见他取出来唱《丁郎孝母》呢。不过那把二胡挺沉的,比常见的乌木还重,倒像铁的。

    走吧,我说着,和月芽往三楼的卧室去。耳畔听见咿咿呀呀的说书声传上来,有点苍凉,有点沉闷,有点冗长,几乎诡异。
taiwan | 2007-1-26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1)伤后

    主我一跪下就哭了

    祈求你保守爱子

    保守你的仆人平平安安生存

    脱离埋伏之人

    我祈祷的双手从未想到收回

    求你赦罪怜悯

    引导我走义路,赐给我一颗

    永不退后的心

    当套房的玻璃门打开那一刻,Ave一头撞上柱子,一束细细的血顺柱子缓缓蜿蜒下来。我竟然有些同情这个原本让我十分厌恶的火鸡似花哨的人。看着他一张妖艳的脸上充满极度恐惧的到死也闭不上的眼睛,我想我明白这个行业的可悲可怜的地方了。他们的命就是如此之贱,几秒钟,一条命就没了。

    在平凡的生活中,人的一辈子最大的事情就是生与死,生的时候举家欢庆、喜及亲朋,而死又大于生。死的时候四邻黯然、悲痛欲绝,为死者发丧招魂,让死者安歇,恐稍有不周怠慢了亡魂。但是在这个圈子里,像Ave这种男孩子就是这么容易从世上消失,像一眨眼一样容易,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知道。虽然我和Ave没什么感情甚至说是十分讨厌他,但这时却是那么同情他。因为我想,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说不定他们还以为他们的Ave再这个繁华的大都市挣大钱追求着美好的幸福生活呢,而当他惨遭非命时,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走过去,用手理了理他一头七彩的头发,抽出手来,指尖满是热烘烘的鲜血。用粘着血的手轻轻合上他描着夸张的紫色眼影的眼睛。看着他粘满了假泪珠的睫毛,心中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跪在地毯上,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告诉已经听不见的Ave:

    对不起,的确是我害了你。

    抬头看见李文龙站在面前,一张脸平静而慈祥,像我们可敬的长辈,可我知道那是掩盖他蛇蝎心肠、丧心病狂、骄奢淫逸的画皮。果然,他皱了皱眉,对身后道两个人说:晦气,弄出去弄出去。

    语气像处理一堆垃圾。

    随即一个光头保镖上来,将Ave的两只脚抓在一只手中,向外走出去,像拖一只死狗。Ave彩色的头发在地上拖着,像一抹艳丽的哀伤。

    “Ave”,西服革履的李文龙身后忽然跑出一个男孩子,抱住了Ave的脑袋:你们被这样,求你们了,Ave他不喜欢这样。

    我认得他就是在李文龙进场时,用张信哲似的嗓音低低咒骂李文龙的蝈蝈。

    光头保镖看了眼李文龙,只见李文龙极度厌恶地用粤语说了句什么,光头便马上将Ave从蝈蝈的怀里拉出来,蝈蝈也给带爬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粘着鲜血的Ave的彩色头发。

    蝈蝈抓着那把头发,从地上趴起来,嘴唇哆嗦着像快要晕倒的样子,一脸的苍白。忽然他朝李文龙扑过去,像一头发疯的野猫。李文龙没有提防,一下子给扑倒在地上,眼睛甩出去老远。蝈蝈把他摁倒在地上又撕又咬,等剩下的那个保镖将他拉开,我看见李文龙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满是渗血的牙印。

    蝈蝈在刚才被保镖拉开时肚子上挨了一脚,他便捂住肚子蹲到一边,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流到倔强的痛苦的嘴边。

    李文龙往脸上抹了一把,再看手上都是自己的血,顿时一张原本慈祥和蔼的脸变得无比的扭曲狰狞。他气得浑身颤抖,那个保镖把疼得抱着肚子缩成一团的蝈蝈拎小鸡似临到客厅后面的卧室,他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把蝈蝈整个人摁到浴盆里。蝈蝈似乎被水呛得喊了句什么,却又被保镖摁在水中。我听见浴盆里咕咚咕咚几声长长的水疱声后,便再没有了动静。那个保镖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从卧室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

    李文龙一边掏手绢擦脸上的血,一边愤愤地说真是扫兴,本来想好好乐一乐的——回头你给我问问老魏,他场子里怎么净出这种倔骡子,在深圳都没见过这样的——还有,赶紧叫朱秘书过来给我处理一下脸,我有点晕血。

    保镖答应了一声往外走,这时先前的那个光头进来说:魏先生有事儿和您老谈。

    李文龙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不管他为什么事儿来的,都给我用二十斤“黄皮”打发他。

    光头说:好像没那么简单,听魏先生说,说是他手下的那个新当家小江,失手把您老的堂弟李大板牙李爷给作了,他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顺道把上回欠咱的那批“白粉”钱还了。

    李文龙冷冷一笑:老二死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该!早听说这个小江是个少见的狠角,老二一直不服他,这回可好受了,我看他那俩板牙还怎么个翘法!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次来北京,谁也不准去招惹那个什么新当家小江,强龙不压地头蛇,见面都给我笑脸叫江哥,谁敢给我逞能去惹他,下场和老二一样,死了我问也不问!

    光头忙说是,那是。

    李文龙叹口气,问:老二是咋个死法。

    光头说李爷想把安安搞到手,就开车把他腿撞断了,这下小江,不,江哥不原意了,说是安安是他哥们,要李爷道歉,李爷不认,就被江哥给作了

    别说了,李文龙摆摆手:老二死得一点都不冤!起码让咱看清了这个小江的手段,你想想,老魏这么多年就调教出来这么个人物,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善茬,谁敢跟他胡闹坏了我这趟的大事,我第一个不饶他!

    光头忙说那是,不过,魏先生在朱秘书房里等着您老,您看

    李文龙问他来了多少人。光头说连保镖六个。李文龙停了停说你俩先跟我去一趟,回头再收拾这里——给我记住,一个都不能留。

    说着,带光头另外一个保镖匆匆离去,镶着铜框的厚重的玻璃门,又牢牢关上。

    我走进卧室,伏到浴盆边,看着蝈蝈浮肿的脸。

    他趴在盆沿,头牵拉着,两只手死死抓住盆框想要挣扎的样子。我想我有必要将他拖到地上放好。因为我听说,溺毙的人有一半复活的可能性,只要能将溺者肺中的积水排挤出来。

    我试着按了按他的胸脯,他居然还有些心跳,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种跳动通过我的手掌一直传到我的脑海,传达给我一个蝈蝈还有救的信息。我忙使劲按了一下,一道水箭猛地从他喉咙深处呛出来,接着他居然剧烈地咳嗽一下,从鼻子和嘴里逼出来不少清水。他已经有了明显的心跳。

    我看看他睁开的眼,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他只看一眼,就又沉沉闭上,把头歪到一边去。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爬起来,倚到洗手间那贴着白瓷砖的墙上,伸着长长的脖子喘息。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长颈鹿。

    谢谢你,他终于挤出来第一句话,然后眼神无力地看着天花板。

    蝈蝈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虽然他呼吸系统因为呛水呼吸困难甚至说一句呛一下,但从他寥寥而精简的几句话里我可以知道他的叙述能力和概括能力很强。我说他是亚宁的好朋友,他说自从威威安安赎身后亚宁就是场子里的头号红牌,他说他本来要和到场的那个歌坛金童出去过夜的却被江哥“选一送一”的方式塞了进来。

    我问我们可不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你都不用想,一是这十几层的楼跳下去一准死,而是我们还是场子里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阿。

    我问,那我们怎么办,李文龙回来我们肯定都得死。

    他想了想,咳嗽一下说:

    等。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都靠着墙壁坐在洗手间的地上,穿着场子里男孩特有的轻纱底裤,赤着脚。直道玻璃门第二次被推开,光头保镖一个人进来,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和已经苏醒的蝈蝈说:快跟我来。

    跟他走进电梯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忽然跳出来无数惨烈的词语,电椅,电鞭,木乃伊,粪便学,虐恋,泅溺。低头看见自己胳膊上起满了毛扎扎的鸡皮疙瘩,再看和我并排的蝈蝈,他一连铁青,小腿不住地颤抖。

    当我们随那个光头保镖走进另一个豪华的房间时,却看见李文龙仰躺在真皮沙发上,已经死了。

    门在背后突然被关上,光头保镖不见了。屋子里面,就剩我,蝈蝈,和死去的李文龙。

    至此,江哥对我说的什么有人来接应我的逃脱计划根本就没有踪影,就这样,我和蝈蝈手足无措地正想着怎么逃脱时,楼下警车蜂拥,我和蝈蝈被抓进拘留所。
taiwan | 2007-1-26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2)

 我长了二十一年,从没有想过会进拘留所。因为从小到大我感觉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从不会刻意去伤害或陷害别人。但现在我的确进入了关押社会主义败类的地方,因为我和蝈蝈被那个酒店控告又谋杀港商李文龙。

    填了好多张表,坐在一盏雪亮的白炽灯下被提审,任坐在黑暗里的警察叔叔或者阿姨严词厉色的提问。

    我现在才明白,提审室设计的是多么的巧妙,空洞洞的一个大黑屋子,白天进来也是黑夜,让犯人坐在唯一的一盏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白炽灯下,造成一种他们在暗、犯人在明的绝对优势,假如犯人的撒谎艺术不够高,一个问题连续发问不了三遍,犯人便会在白炽灯下崩溃。

    我没有崩溃,虽然他们会给我疲劳战术,车轮战,不让我睡觉,让我在白炽灯下受着比死还难受的不能入睡的困倦。但是我没有崩溃,因为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杀害李文龙,这是个阴谋。关于从进李文龙的房间到进李文龙死的那个房间的过程,我一字不差地讲了不下七八遍。并且,从提审员的语气和态度上可以判断,我和不在同一处关押的蝈蝈的口供应该差不多。

    但是他们似乎不相信,并且以他们手头上拥有的他们自以为是的“铁证”来咬定我们是事先串通好了的,于是,他们三天两头地提审我们一个个同样的问题,以期能从我们偶尔的一两句口误中找出破绽,然后确定我们杀害了李文龙的事实。

    就现在来说,我并不怕蹲拘留所或者以后的坐牢,甚至被判枪毙我也无所谓,我早厌倦了这个虚伪势力而奸诈的世界,但是,我始终放不下我的弟弟亚宁。我被李文龙选中的那一场,田导也在场的,他肯定会把我在渔场里的事儿告诉亚宁,亚宁也肯定会顺藤摸瓜找我到这里。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多么伤心和难过。我难以想象亚宁来探监室我该以怎样的脸面去面对他。无意间,我将深深地伤害到亚宁,我的弟弟。

    进了这个看不见阳光的地方,就再没有时间观念了。随时都是白天,随时都是黑夜。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当一个午餐时间,同班房的囚友们再一次抢走我那原本不多的四两米饭,并把我搡倒在地上用脚踩我的脸往我身上吐唾沫骂我牛郎臭鸭子时,铁门上巴掌大的那个探视铁板忽然被推开,露出我熟悉的看守员的那张麻子脸:

    六号张玉宁,家属探视!

    我心中一惊。

    我穿着深蓝色的号衣,棕黄色的大裤衩随麻子脸到探视室,远远地,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我看见了身材挺拔的亚宁、满脸关切的阿威和娇媚玲珑的小玉。一霎间那么亲切,却又一霎间,我没有脸面面对。

    我转身就往回跑,手铐啪地以下撞到铁门的门框上,震得两只胳膊酸麻酸麻。

    当我拒绝了亚宁小玉他们的探视回到班房,又遭到囚友们的耍弄。他们吃饱了没事干,便逼着我“看电视”:就是扎一个马步蹲在那里,一个人拉开你短裤的松紧带,一个人使劲按你的头直暗到裤裆里去,以嘴能咬住自己的阳物为合格。这种方式据说是某看守员发明的,传授给班房里的“老油条”们,由老油条们继续发扬光大,专门用来对付班房里不听话的新蛋子。

    这种“看电视”实在是高招,估计能承受住的不多。它让人感到羞辱不说,更令人受不了的是头颈和脊椎要承受断裂般椎心的剧痛,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脖子里和后背上的骨头“咯啪咯啪”的响声,像爆豆子似。

    以往每当他们让我“看电视”,我都会拼命反抗,我宁愿他们把我摔倒在地上踩我脸朝我身上吐唾沫。但是,这次我没有反抗,任凭他们起哄着将我的头按进裤裆,任凭身上的一阵阵骨头与肌肉分离的剧痛向周身每个毛孔蔓延。我忍着痛在哭,泪水顺脸流到大腿窝里,再顺大腿往下流,又潮又热。我甘心让人按进裤裆里哭,也不要这个时候见亚宁。

    因为我心里是那样难过,心中给猫儿锋利的爪子抓伤了一般,火辣辣的痛得难受。

    每个夜晚,我都抱着膝,蜷缩在湿热而阴暗的班房的一角,问着旁边马桶里的臊臭,忍受着浑身起痱子和乱飞乱撞的蚊群的叮咬;听着囚友们声动如雷的打鼾和偶尔谁拍蚊子的肉搏声,远远一两声看守员拿着钥匙牌查房敲击某处铁门声。这些明确地告诉我,我是一个犯人,我在拘留所。

    在我最纯真的记忆里,这种地方应该是关押穷凶恶极的坏人的地方,没想到事到如今,我成了小时候最崇拜的警察叔叔的阶下囚。想到这里,不禁啜泣一下。

    哭你娘个头!被吵醒的络腮胡老大骂了一声,又“啪”的一只拖鞋砸过来:赌住你的B嘴。

    你怎么还不睡。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我耳边问。

    我虽然看不见他,却知道那是班房里一个矮个子的孩子,才十七八的模样,名叫小涛,因为盗窃进来的。

    小涛是班房里唯一一个不骂我鸭子的人,他也从不往我脸上吐唾沫,甚至有时我的饭给他们抢走后,他会把他的伙食分一半给我。在班房里,他倒是我一个算得上患难之交的朋友。

    他从潮热的草席上爬起来,拉住我的手摸索着走到马桶那里去。那儿离睡觉的地方远,小声说话不影响他们睡觉。

    小涛小声地说你不要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该吃吃,该睡睡,先保住命要紧——前几天一个大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来了,不吃饭不睡觉一个劲喊冤大骂拘留所,结果给看守员撬开他的牙关喂饭时,把一条不锈钢勺子塞到喉咙里活活卡死了——所有,不管你多冤,进这里面都得当孙子,好歹先保住命要紧。

    听着他轻轻软软的话,我忽然又想起了亚宁,我心中最痛的人。为了他,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我一定不能出事儿,因为我不忍心看我的亚宁悲痛欲绝。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从亚宁、阿威和小玉他们探过监后,我再也没有给提审过。班房里的囚友们也丧失了对我的折磨的兴趣,只是照样夺我的饭,其它的就不再给我另开龙恩。比如“看电视”,“架飞机”或者“挑扁担”等牢中的把戏再与我无关,因为他们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舞蹈的基本功在这里充分派上用场了,他们让我身子下弯拱形或举一条腿向上180度这样他们认为很让人受不了的动作,我可以很轻松就做到了。于是,他们乏味了,便不再整我。

    除了每隔十五分钟麻子脸的看守员掀起铁门上的小铁板看看有没有人挖地道、磨刀具或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自杀之类的事儿外,我的生活似乎还算平静。

    没事儿时,我和小涛坐在墙角,盘着腿,听小涛讲他那手腕上刺了只美丽的蓝蝴蝶的单亲妈妈,讲他半年前离家出走到西单偷东西,更多的时候是小涛给我讲笑话,他肚子里的笑话那么多,简直是个活宝。每次我都认真地听,因为这是我打发时间的唯一的娱乐方式,我从来没想到过会盘着腿坐在牢里听人讲笑话。

    这种平静的日子维持的时间不长,这种平静被打破是在我进拘留所一周后的一天,小涛忽然患上了疟疾。

    本来这种病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下是对生命构不成威胁的,可是在麻子看守员一再拖迟不带小涛外出就医下,小涛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天除了喝口水,粒米不进,只是在闷热的牢房里裹着厚厚的草席打冷颤。他再不让我接触他,他怕传染了我,可是在短短的两三天里,班房里除了我和那个络腮胡老大,其它五个囚友都染上了疟疾并连续暴病身亡。

    看着一具具的尸体被穿着塑料衣的看守员抬出去,络腮胡老大开始像个孬种一样恐惧起来。他不再赶过来粗暴地抢我和小涛的四两米饭,而是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我们,一个人缩在墙角里。班房里三个残存的犯人分散地占据着三个墙角,像一出啼笑皆非的话剧。

    我只是想不通,小涛都病成这个样子了,都快死了,拘留所的人为什么还不把他带出去就医,你说治疗个疟疾又不是什么大病能花多少钱呢,他们怎么就这么忍心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死去呢!当麻子脸再一次揭开铁门上的四方形铁板往里面看时,我冲上去扒住铁洞大声问:为什么不给小涛看病,为什么!

    麻子脸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随即在他门外朝铁门上狠狠踢了一脚,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吼你娘的B!滚出来六号,你他妈的可以滚了!

    我心中一凛,莫非要我上刑场吃子弹去了?我还没上法庭呢就要枪决我了么?

    我回头看看,小涛蜷在墙角里裹着草席打冷颤,眼神里满是泪水和绝望。我向小涛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我禁不住抱住他因打颤而发抖不止的头,用唇碰了碰他滚烫的额,说:

    小涛,我们来世还作兄弟。

    小涛已经没有力气再讲笑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严重的那抹绝望越来越明显,哀伤的气息盖过了眸瞳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愁愁的烟蓝。他闭上了眼,眼角滑下两行泪水,很清澈,闪着绝望的光色。他紧紧咬着唇,下唇都咬破了,血顺着嘴唇流到下巴,一滴滴落在衣襟。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张开嘴,露出满嘴被血染红的牙齿。他强笑一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努着力说了最后一句笑话:

    玉宁哥,希望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在这里见面。

    这个笑话真叫我哀伤,一阵阵的酸楚向心口汹涌而来,把心脏拍成一捧粉身碎骨的细沙。

    我的泪唰一下流了满脸,不敢再看小涛的脸。从地上站起来,猛然间扭头向门口跑去,闭着眼,一边流泪,一边伸手让那个麻子脸给扣上手铐。冰冷冷的,沉甸甸的。
taiwan | 2007-1-26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1)他们说的爱

    爱你就要保护你

    爱你给我的全部

    爱你可以为你死

    爱你就是为你生

    爱你不要你受伤

    爱你就要爱彻底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一进老家的门,便对那个陌生的说书人很警惕,只感觉到一阵阵没有来的惊慌和不安笼罩在心头,像无处不在的电磁波一样。这种感觉一直一直困扰着我,仿佛要向我暗示什么。而我又可以明显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中心,便是此刻在楼下说书的那个戴墨镜的瞎子,那个中年男人。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不过都是这个春节时候,开封城里闹那个“铁锤杀人王”闹的,这心一直到现在还惶惶的。不过,一边心说自己想多了,一边却仍留意那个说书人。

    当月芽将我送上三楼她又打着充电瓶下楼去时,我向楼下看了看。天井里支着一张方桌,桌上一盏气死风玻璃外罩煤油灯。桌旁的椅子上坐着击鼓振铁、巧舌如簧的说书人。四周围满了邻居。

    在屋子里面坐了好大一阵,听着那咚咚锵锵的声音极其焦心。忽然有一种冲动,便从背包中取出袖珍型的七号电池迷你小手电筒,一个人下楼,去说书人借住的那间杂物间。我蹲下来仔细看那只装二胡的木箱子,推了推,的确沉的出乎意料。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枣红色的箱子上用的是双牛牌暗锁,箱子咬合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点点缝来。

    这时,我听楼下的鼓点异常紧凑,显然那段《寇准背靴》已经说完,准备收场了。

    吃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这时的冬夜,显得寂静而寂寞,像夜已经很深的样子。

    大婶将盲说书人请到桌边,连同月芽和我,四个人围桌而坐。大婶将一盆玉米粥端到桌子上时,忙说书人摸摸索索地将手往盛馒头的竹筐里摸去,我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会对这么个盲说书人这么警惕,他的一举一动我看得那么仔细。譬如我可以看见他墨镜后面的眼珠子会时不时转动一下,譬如他摸馒头的那只手的手指甲长得吓人,我甚至留心到他摸了摸筐顶的馒头后又不把筐底的馒头翻上来,大有要挨个摸遍之势。

    月芽见他手在筐子里乱摸,便得体地用手拦了拦说先生,我给你拿。

    盲说书人不好意思地说那谢谢啦,我想找我中午吃剩下的那半个馒头。说着,他伸手往桌沿去摸他的筷子。

    我忽然注意到,月芽从筐子里拿出的馒头,在灯光下映现出一层淡淡的磷光,很弱的荧蓝色。我忙往筐子中看,侧头看清了几乎每个馒头上都有那种淡淡的蓝色磷光。我肯定我不是错觉,更不是做梦。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惊恐摄住我的心脏。

    这时贝贝在大婶一楼东间的卧室醒了,哇哇大哭。月芽起身去抱了贝贝来,贝贝哼哼唧唧要吃奶,月芽便侧了侧身揭开衣襟将贝贝的头搂进怀里。大婶看了看说这孩子牙都出来了,话也能说了,是该断奶的时候了,再不断就不好断了。月芽低着头说声是,等天暖和了就给他断。

    忽然间,正当大婶和月芽谈贝贝的事情时,盲说书人的一根筷子吧唧一下,坠落如玉米粥的盆里,像一条闪着蓝光的黑蛇横死在那里。我注意到,我们每个人手里拿的包括说书人手中剩下的那根筷子都是黑黝黝的,而唯独粥盆里那支泛着和馒头上一样色彩的蓝光。

    说书人忙说,唉,唉,瞎子就是不方便,净给您老添麻烦了——老嫂子,麻烦您给我捞一下?

    大婶一边继续唠叨孩子大了不断奶的弊端,一边将盲说书人的那根筷子捞出来放在一边,给他换了一支。大婶站起来,用长柄汤勺往个人碗里盛玉米粥时,她忽然问哎玉宁怎么不动筷子,不舒服啊?

    没事,回来时有点晕车,不太像吃饭,我说。

    我边说边拿眼角余光看说书人,他夹菜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顿,又向嘴里送去,他嚼完一个红薯丸说:晕车没事,多吃点东西早早睡下,保证第二天又生龙活虎一小伙子;对了老嫂子,我在这儿打搅了这么多天,没帮上嫂子什么忙,况且这条扭住的腿也没事了,我准备明天一早就走,好歹能在三月之前赶上商丘的鼓楼书会去凑凑热闹——这位小老弟怎么称呼,你尽管听我的话,多吃点东西早点睡,明早肯定好个利索,要说空着肚子睡,那可不好。

    我觉得他颇让人觉得有点异样的热情,反倒似他主我宾;我又觉出一个蹊跷,像他这么个言谈气度破算高雅的人,怎么会不等主家相让便自个在馒头筐里乱摸乱翻!

    我越来越觉到恐惧,谨慎起见,我从筐里去了个馒头,在桌下将皮揭去,勉强吃了几口。如果我舌苔没有问题的话,我应该肯定从馒头中嚼出一股淡淡的类似樟脑球的味道。当下连粥也没有喝,便对大婶说我困了,眼涩,自个便上楼去,熄了房间的灯,和衣躺下。

    不知我这几天给太多的事儿压疯了神经兮兮还是怎么回事,我躺在床上极其烦躁不安,却有种当特工的冲动。当下,便裹起大叔的一件旧军大衣,揣了手电筒,下到二楼,静静蹲在二楼往三楼去的楼梯间里,眼睛正对着月芽的卧室房门,也可以看见说书人暂住的那间杂物间。

    楼梯间里胡乱塞着一些废弃的潜水泵、木叉、播麦楼等农具,我蹲在一盘灌溉用的旧水带上,而因掉了一个合页而倾斜的楼梯门正好挡住了出了我眼睛以外的其它身子部位。

    似乎一切都是我多疑了,月芽抱着贝贝上楼进卧室熄灯,说书人也摸黑进了他的杂物间,并响起了鼾声。我不知过了多久,想必夜已经极深了,因为我冷得屁股发麻,两脚也冻得僵了,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除了鼾声便是冬夜村庄里偶尔的一两声狗叫。

    我想我困了,因为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我心中苦笑了笑骂自己多疑,心道,月芽他们假如看到我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没准还以为我神经病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呢。正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回去睡觉,却忽热听见说书人的喊声有点怪。

    绝对的不正常,那鼾声像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从他的杂物间平移了过来。我在黑暗中坐得久了,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的影形。仔细了看,便看见说书人的房门正慢慢打开,里面一个身影慢慢走出来。

    嘴里打着鼾声。

    我周身激灵灵打个冷颤,睡意一下全无。难道他梦游?

    梦游是有的,我曾见过亚宁梦游,但是我肯定梦游是不打鼾的。在北京的有段时间里,亚宁老是梦游,披头散发地在客厅卫生间和厨房里打转,还喃喃自语。阿威和我边带他去北京协和咨询,经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大夫将,判断是否梦游的很重要的证据就是是否打鼾。

    一个人梦游,可能会自言自语,可能会疯疯癫癫,更可能睁着眼乍看上去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就是不会打鼾,除非,根本就不是梦游。

    想到这里,全身汗毛一下子倒竖起来,心里面,透心的凉。

    我更不敢贸然怎样,虽然我也有先下手为强的念头。一来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二来我感觉到他携带着一根东西,不是盲人用的盲公竹,而是一件应该很沉重的东西。因为竹杖点击在地板上的声响,轻而且脆,并且盲人只要行动,必用这种东西,必有轻而且脆的声音。

    而这个身影显然比较怪异,他将手里的东西举着,却识路一般不用探杖便走到楼梯口,就在我的眼前。

    我想,他极有可能,不是盲人。

    正当我心中噗噗嗵嗵乱跳时,他忽然往月芽门口儿去,在门外站住,也停住了鼾声。

    他稍停一下,笃的一声闷响,他将手里的东西靠墙放下,然后轻车熟路地向三楼走。我将手里的小手电筒按开,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见他枣红色的木箱子正靠在墙上。这时,我听见楼上有金属的响声,“咯”的一下,又清又亮,像上锁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他从外面锁我房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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