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韩老师太认真、太敬业也太客气了，这一次教材事件，我们也是从网络等有关渠道了解到的，同性恋社区、民间公益组织确实负面声音不小，我第一时间看到，直接就来找你们交流了。我一直认为我们大家的本意都是好的，凡事如果并非有意为之、属于认识方面有待更新或深化，则应当沟通、互动，以期达成共识。我认为韩老师的这个说法是对的，那就是但凡有争议的观点，大家都有话语权，不能搞意见强加，我没有说青少年的性行为、性观念不要价值导向，但在同性恋及有关问题上，恐怕不能简单地用一个意见不同、两存其疑就能涵括一切，因为关于这个问题，国际、国内学界其实不是尚在争论，而是已经有了比较一致的业内标准精神，像中华医学会精神医师分会的 CCMD3 就是依据世界卫生组织的 ICD10 来的，我给您的材料里边有一篇《中国同性恋走向正常》，讲述的就是这个国内标准的参照制定过程。现在的问题是，科学是一回事情，但你不可能要求民众一下子就和你科学家的脑子想到一块儿去，媒体也未必一下子就缓得过气儿来，这里面有一个新旧思想的交锋、拉锯，所以教材的改革只能一步步来，顺应体制和社会认识的循序渐进，这个我们能够理解。至于您说同性恋是先天的或者后天的，我这个里头的那本Gay, Straight, and the Reason Why：The Science of Sexual Orientation 就是关于欧美这方面研究的一个总回顾，历来持同性恋后天说者其实都是混淆了性倾向和其他很多相似的概念，比方有心理咨询师把性别身份认同的改变误当做性倾向的“转变”，以此为标准去倡导“预防同性恋”显然是方向性错误、吃力不讨好，省内就近的专家像浙一医院精神科的许毅从激素角度研究同性恋成因，他是主张先天说的，但许毅也只涉及了一方面，因为还有基因和脑。您说同性恋群体的艾滋病高发，这个是一个含混表述，艾滋病只和性行为有关，同性恋里边的女同感染率低于异性恋，男同和 MSM 也不是一个概念，有关数据虽然是卫生部门发布的，但卫生部疾控方面的专家多数是学传染病学的，他们未必会从社会学、心理学等角度复杂地研究相关人群，在严格必须使用 MSM 的场合却时而 MSM 时而男同性恋甚至同性恋，这样就造成了概念的大混淆，既给他们自己的工作思路带来瓶颈，也在社会上、社区里造成种种不良影响，我给您的材料里有预防医学情报杂志发表的第一篇国内循证医学此类论文，您可以参看。贵教材第 63 页“预防同性恋”云云，既是在科学上无效，在社会上造成伤害和误导，拿来指导中小学阶段的性教育，也有诸多不通和不具备可操作性的地方，中小学生内部就固定存在同性恋人群、跨性别人群，我们主观人为预设一切人都是男女分明的纯异性恋者，会给这些学生无形之中造成很大的不便和压力，一如我一个四体健康的人不会体会到行动不便者的痛苦和费力，今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艾滋病规划署在北京的国际不再恐同日活动主题就是教育系统的防恐同，如果家长、学校受某种观念的支配而听任恐同的肆虐、助长它们，将会在学校内部引起很多严重的事件，我这里的一份校园凌霸调研报告和一本《爱的教育》就是处理这个议题的。话再退回来说，如果作为家长、老师的就是不能接纳自己的同性恋子女、学生，就是要叫他们变成“异性恋”，最后的情形又如何呢？在我们中国这样的国家，他们将来很可能就会结婚，婚后随即带来同夫同妻和艾滋病桥梁传播机制等严重的效应，我想我有空应该带韩老师你们去杭州同性恋公园看看，同性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通过保障人权的方式来对人的行为加以约束，如果一切都处于不闻不问的地下状态，那么后果将是相当可怕的，这就是社会势能的积累。而且就普通中小学生而言，我们很多时候与其徒劳地去管束事实上难以管束的性倾向，不如从其外在、可见的性行为入手，加强指导，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由于各方面责任能力有限，不倡导发生各种性行为乃是针对一切人，而不是专门针对同性恋，鼓励异性青少年正常交往也不能说出发点是为了“预防同性恋”，这一阶段的青少年由于青春期同性依恋是个普遍特征，所以最好把性别身份、性倾向的选择留给成年以后的当事人本人，包括安全套使用在内的安全性行为教育才是实用的（如果性行为的发生还是不可避免的话），一些哪怕是保守立场但不失客观的教育家也强调这个时候不要刻意去教导青少年“预防”同性恋，这样做很多时候往往起到反效果，用您韩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贴标签。
以上就是韩老师和我谈话的大致内容，我们在很多问题上虽然没有争辩，但还是存在分歧的，像她把关于同性恋的问题看成是一个观点争论问题，而我则认为这是一个客观标准已经具备、科学事实已然清楚，而你认识主体由于主客观各种原因是不是承认、采纳的问题。她毕竟是体制内的教育专家，很多思路仍旧带有这一烙印，比如我说要加强安全性行为教育、倡导安全套使用，把选择、评判余地留给当事人，她则外交辞令地说要“价值引导”。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她都承认我带来的材料给她以惊奇，但她并不急于承认这些说法就是符合客观、科学的，相反而是处处强调很多观点还有争议，认识还要进一步深入、明确。对此我一点都不着急，只要她确实在阅读这些材料，为他们教材的改版所用，我们这一次行动的眼前目的就达到了，认识是一个不断地趋近事实的过程，对任何人都一样，客观世界只有一个，只要我们有不带成见的共同愿景，最后总是能够在交流中逐步达到一致的，在中国这样的所在，说话办事还有一个不断顺应改变了以及改变着的国情的问题，她坦承他们虽然有话语权，但因为事关中小学教育，领域相对敏感，所以很多问题也不敢说十分话，这我完全有数。但不管如何，这次行动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的交流对象并非原教旨主义者或抱残守缺者，相反是尊重事实、可以对话的现代科学、教育工作者，韩说她这会儿还在忙工作，所以等旁边没人了才跟我电话畅谈，我的材料她全都收到了，会认真地看，新教材如果出来了，会继续提供给我们。我说我给您的材料里很多就是美国、台湾、香港的读本，现成的都可以参考，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和卫生部门、高校社团开展合作，本地的 LGBT 团体我们也都熟悉，如果您需要进一步了解、调研，我们可以帮忙牵线，毕竟大家都是为了青少年性教育，谁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编写出来的教材被作为废纸回收。韩老师笑着说好的那么我们保持联系，和你们打交道我觉得我的认识一定会和以前有所不同，你们也毫无我预想当中的偏激，相信大家通过交流能在一些问题上达到更大的共识。因为她还在工作，所以我也就不再打扰她，又寒暄了几句，结束了这一次还算愉快的通话。
